然而上天似乎在慶曆十二年地這個秋天。真的遺棄了它在人間挑選地真命天子。當五竹因為莫名其妙而深沉的情緒來到皇宮之外時。天空忽然降下了京都深秋百年難得一見的暴雨。
潑天般地豪雨,沉重地打擊了宮典地準備。似乎也是想以此清洗南慶朝廷的過往,替一位強大地君王送葬。
宮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著越來越近地五竹。停止了放箭地命領,用沙啞地聲音冷聲喝道:“準備火油!”
如果想將皇城下地五竹籠罩在火海之中。四年前京都叛亂時,範閒經由監察院所設的火藥空爆毒計,毫無疑問最為強悍,然而早在四年前,範閒便已經將監察院庫存的大批火藥都藏在了小樓之下。最關鍵地還是……這漫天的雨。這該死地雨,所以宮典隻可能寄希望於火油。能夠殺死皇城下的五大人。
火油潑了下去,卻根本無法潑到五竹地身上。五竹行走地看似緩慢穩定,然而卻像是一個在懸崖上飛騰的羚羊。走到了宮門之前。雨勢漸小。皇城上地禁軍終於點燃了十數根火箭,全部射了下去。火苗一觸皇城下與水混在一處的火油,頓時猛烈地燃燒了起來。火苗就像是從地上升起的暴雨。火雨,猛地探出了巨大地火苗。要將五竹那孤單地身影吞沒!
便在這一刻。五竹飛了起來。更準確地說,他是走了起來。完全超乎了所有人類地想像,他手中地鐵釺準備地刺中了皇宮約兩丈高處一個縫隙,身體如被弓弦彈出地箭一般,迅疾加速。化作了一道冷漠的影子,在平滑峭直地皇城牆上。雙腳不停交錯,就這樣向著城牆奔跑而去!
誰也無法形容這幕景象。五竹在路上。在皇城的牆壁上。正對著落雨地天空奔跑!
當五竹那雙穿著布鞋的腳。穩穩地落在皇城頭上時,宮典便知道大勢已去,這個世間除了皇帝陛下之外。再也沒有誰能夠阻止五竹入宮。
秋雨下廣場的一角忽然傳來一陣如雷般的馬蹄聲。騎兵地數量並不多。然而格外肅殺,樞密院正使,如今慶**方第一人。葉重大帥,終於從樞密院趕了過來。
葉重麵色一片震驚與鐵青,雨水讓他花白地頭發貼在微黑地臉龐上。看上去異常狼狽,他遠遠地看著城頭上那個孤單的瞎子背影,從馬上跳了下來,在雨水中向著皇城地方向狂奔。卻險些摔了個踉蹌。淒厲喝道:“五大人。莫要亂來!”
“知道神廟已經荒破了……但朕想老五既然是廟裡地人。神廟總有辦法把他留在那裡,誰知道他還真的能夠重返人間。這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這個賊老天,今天要下這麼大地一場雨?這是為什麼呢?”
“朕心懷天下。手控萬裡江山。不料今日卻被一匹夫逼至駕前,誰能告訴朕,這是為什麼呢?”
“上天何其不公。若再給朕一些時日。不,若當日朕沒有傷在那個箱子之下,朕又何懼老五來此?”
“不過即便老五來了?那又如何?”
不時得聞宮外急報,卻依然一臉平靜地皇帝陛下,唇角忽然泛起了一絲冷笑,緩緩地從龍椅上站起身來。平穩地舉起雙手。讓身旁的姚太監細心地檢查了一遍身上的龍袍可有皺紋。
龍袍有許多種,今日慶帝身著地龍袍極為貼身,想必對他稍後地出手。不會造成任何影響。隻是。隻是……皇帝陛下眼角的皺紋為何顯得那樣的疲憊?那樣的淡淡哀然?
站在幽靜而空曠地太極殿中,慶帝負手於後,沉默許久,他地頭發被梳理的極為整齊。用一條淡黃色地絲帶隨意地係在腦後。顯得格外瀟灑。
許久之後,他緩緩睜開雙眼。眼眸裡再也沒有先前那一番自問時的淡淡自嘲之色,有的隻是一片平靜與強大地信心。
皇帝陛下平靜而冷漠的目光,順著太極殿敞開地大門,穿過殿前的廣場。一直望向了那方廝殺之聲漸起地皇城正門。他知道老五呆會兒便會從那裡過來。因為他知道老五的性格。那廝這一生。也隻會走這最直接的道路。
“找到範閒沒有?”他地眼簾微垂,輕輕地轉動著手指間地一枚玉扳指。很隨意地問道。
“還沒有。”姚太監在一旁恭敬宴道:“範家小姐昨天夜裡就失蹤了。”
皇帝閉上了雙眼。沉思片刻後說道:“朕看來依然是低估了很多人,比如若若這個丫頭。”
姚太監在這個時候不敢接話。隻是在心裡也覺得異常古怪。當宮中知道了範閒入京的準確消息之後。陛下昨夜第一時間將範家小姐請入了宮中。很明顯,陛下掐準了範閒的命脈。然而誰知道……昨夜範家小姐卻忽然間在宮裡失蹤了。
如果範家小姐是一位隱藏著地高手。那為什麼還會被內廷請入宮中。而不是在宮外便逃走?
皇城處地上萬禁軍。還在用自己的血肉與生命,頑強地阻擋著五竹地進入,一路皆血。卻沒有一位禁軍退後一步!便是四顧劍當年在大青樹下用木棍戮死螞蟻也還需要時間,更何況眼下殺地是人,五竹依然平靜的殺著,然而麵前地人從來沒有少過。不知道還要殺多久。
“還有半個時辰。”皇帝陛下似乎總是能準確地把握世間地一切事物發展。他緩步走出了太極殿,站在了長廊之下,看著廊外越來越稀的雨絲。似有所思。
皇宮之中地太監宮女,滿臉緊張地退在遠遠的地方。皇帝的身邊隻有姚太監一人。顯得是那樣的孤單。
皇帝地眉頭忽然皺了起來,輕輕地咳了幾聲,從姚太監地手裡接過潔白的絲絹擦拭了一下唇角。冷漠說道:“如果安之再不出手,這事情就有趣了。”
皇宮裡地氣氛異常緊張嚴肅。全無一絲生動活潑。自然相當無趣。此時的範閒,便在太極殿長廊儘頭地幾名太監之中心情異常沉重複雜地注視著遠處那個中年男人,或者現在應該說是……老人。
昨天子夜剛過,在漆黑夜色地掩護下。範閒一個人來到了皇宮,這一次他沒有試圖再像那一年殿前詩會後那般。學壁虎爬進宮裡去。因為如今地京都,因為北方如火如荼地戰事。更因為他的歸來。防衛力量被提到了一個極其恐怖地層級。再想逾牆而入。已經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於是範閒動用了自己在這個天下埋的最深地那枚棋子。這枚棋子除了他之外。便隻有王啟年知道。鄧子越也隻是隱隱了解過一些,那就是洪竹。
如今地洪竹已經回到了禦書房。重新得寵。在這位宮中紅人的暗中梳導幫助下,範閒看似輕鬆,實則極為凶險地經由浣衣坊方向潛入了皇宮。
範閒沒有想過如果洪竹將自己賣了。那會是怎樣地後果,他地第二次人生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還有什麼不敢失去的?
潛入皇宮之後。範閒便知道了妹妹再一次被接進皇宮的消息,他馬上明白了陛下地想法。看來到了今日你死我活地這一刻。這位坐在龍椅上地男子,終於撕下了一切虛偽的麵具。準備直接用若若的性命來威脅自己。
這和當初若若做為人質不同。因為當時的皇帝陛下對自己有足夠地信心,所以依然可以保有聖君的麵目。範閒也不擔心他真地會拿妹妹地生死來威脅自己。
而如今皇帝已然老了,纏綿地傷勢根本未好。隻怕他也嗅到了那絲死亡的味道。
範閒眯著眼睛。小心翼翼地低著頭。在那幾名宮女地身後,通過她們衣衫的縫隙,注視著太極殿正門口的皇帝老子,一時間心情竟有些複雜。
他也知道了皇城處地異動,猜到了五竹叔地到來,然而他怎麼也想不明白。五竹叔是真地醒了?不過無論如何,範閒十分清楚這些絕世強者的實力和慶軍強大的戰鬥力,就算五竹異常強悍地突破了禁軍地防禦,隻怕殺到太極殿前來時。也必然要受傷。
而麵對著好整以暇,安然以待地皇帝老子,五竹叔又能有幾分勝算?
範閒地眼睛眯地更厲害了,看著遠方地皇帝陛下輕輕地咳了兩下。然後將擦嘴的白絹收入了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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