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懲戒後,桑雲惜已經一連幾日不敢出門了。
不,或許更早——追溯到桑寧寧那一劍起,桑雲惜就再不複往日的花枝招展。
那一劍削去了她左邊大半的頭發,也不知道那該死的清珩劍上附加了什麼,竟然讓她無法使用靈藥將頭發複原。
桑雲惜隻能用上了幻術。
然而這幻術平日裡到還好,但在受刑那日,她自己都自顧不暇,又哪裡管得了其他?
“哈?!頭發——桑師妹的頭發怎會如此?”
“老天啊,她到底是做了什麼?竟然會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但凡她有理,怎會不鬨?我看啊,八成是在外做錯了事,被人教訓了。”
“可她平日裡對我們倒也不差……”
“嘖,知人知麵不知心呐!你看今日大、那位這樣受難,同為內門,她可有為他說過一句話?”
議論紛紛不絕於耳。
其實這樣的非議不抵桑寧寧所經曆的萬一,但是桑雲惜卻完全忍受不了。
她從來都是眾星捧月,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
與此同時,桑雲惜的傷確實很重,畢竟在受罰前,那懲戒堂的長老管事不知發的什麼瘋,偏要她將身上保命的東西摘下來,行刑之時也半點不放水。
原本盤腿閉目入定的桑雲惜驟然睜開眼,隨後“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大口血來。
心神不定,功虧一簣!
桑雲惜趴在地上,尚且來不及惋惜自己跌落的修為,隻慌亂地從芥子空間裡摸出了一大把丹藥就往下吞咽。
一邊吞咽著丹藥,桑雲惜的眼神有些渙散,一邊斷斷續續地安慰自己:“不該是這樣的……不會的,我不會有事的……”
她可是被天道選中之人!
得天獨厚,為上天所鐘,這世上的萬事萬物都該為她鋪路才對!
一小縷黑煙悄無聲息的鑽入房中,居高臨下地懸浮在半空中。
“桑雲惜,你真令本尊失望。”
虛空中,一道辨不出男女的嗓音忽然出現。
桑雲惜眼中頓時爆發出強烈的色彩,她顧不得站起身,隻匍匐著身體,狼狽不堪地向那個東西挪去。
“尊者!尊者救我!”
桑雲惜斷斷續續地把事情講出——從鴉羽鎮開始,末了,她臉上還殘存著不忿與恐懼。
“這麼多年,我一直用尊者給我的秘法壓製她,從未有過異狀!我在宗門裡也獨得寵愛,有什麼好的東西都會給我,但這次、這次……”
那道聲音再次響起,滿含輕蔑地斥責:“慌什麼?沒用的東西。”
桑雲惜立刻閉上了嘴,裝似惶恐地俯下身,衣袍下的手卻緊緊握著,眼神中也閃過怨毒。
她從小到大被眾星捧月慣了,此番已經是最大的波折,此刻再被對方斥責,如何能受得了?
“你無需慌張,若是我想的沒錯,你那妹
妹得意不了多久。”
尊者——也就是這團黑霧顯然對青龍峰上發生的一切了然於心。
桑雲惜猶不死心:“那玉容劍……”
“不必管。”黑霧淡淡道,“你不必在乎這些,他們馬上就礙不了事了。”
畢竟,它曾經就是那位“斬殺叛徒”的容家老祖,沒有人比它更清楚玉容劍代表著什麼了。
黑霧發出了一聲嗤笑。
世人最愛看的,無非是那俗套的“屠龍者終成惡龍”的戲碼。
他們喜歡將驚才絕豔的少年郎捧上神壇,然後時時刻刻地監管著他,等著抓他的錯處——哪怕隻有一絲一毫的破綻,所流露出的血腥味,也足以使那些垂涎欲滴的豺狼鬣狗一擁而上。
而它,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神像坍塌,世人哀歎惋惜。
然後呢?
然後啊,不過是淪為一樁老生常談的舊事。
黑霧不以為然地想,語氣更是輕蔑。
“記住你的身份,多和你的師兄弟打好關係,多捉幾個怨魂,其餘人一概無需多管。”
桑雲惜終究忍不住,想起那日容訣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將她拉入局中,怨憤道:“可是容訣很厲害,我們留下他,會不會後患無窮?”
一時間,房內氣氛凝固。
片刻後,黑霧陰惻惻的聲音再度響起。
“他再厲害,能比當年的清珩仙君還要厲害嗎?”
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說、難道說當年——!
桑雲惜悚然一驚!
她慌亂地埋下頭去,再不敢抬起。
黑霧盤旋在上空,將桑雲惜身上的怨毒和不滿儘收眼底。
它並不知道容訣的來曆,隻當對方是容家為自己尋來的又一個獻祭品罷了。
既如此,又有何懼?
吸收儘桑雲惜的怨氣,黑霧滿足的喟歎了一聲:“你不必慌張。”
等獻祭結束,那人自會煙消雲散。
死無對證,再也無處尋。
黑霧於虛空中盤旋,身影淡淡消散,聲音也越飄越遠。
“你隻管做好我吩咐你的事,至於他們……他們撐不了多久。”
……
關於桑寧寧帶走了容訣一事,陰之淮是隔了幾日才知道的。
手中的竹簡重重落在了地板上,散落成一團,卻沒有敢上前整理。
噤若寒蟬。
半晌後,陰之淮發出了一聲嗤笑。
“愚蠢。”
這個小師妹,以為自己是救世主麼?
她也不想想,在那日桑家,可有人來幫她?
陰之淮冷笑一聲,自言自語道:“你們可有見過這樣蠢的人?”
陰之淮身旁的侍者童子一驚,彼此小心地對視一眼,均是訥訥不言。
陰之淮最煩他們這驚弓之鳥的模樣,不耐煩躁之色一閃而過,然而還不等他開口訓斥,屋外風
聲呼嘯,似乎傳來了一陣鈴鐺聲。
一道雪白的身影就那麼靜悄悄地落在門外。
分明是暮春時節,卻如霜雪將至。
“三師弟啊。”陰之淮嘴角勾起了一個嘲諷的弧度,“難道看你出門,可真是稀客啊。”
對於陰之淮的脾氣,左儀水早已有所了解,所以麵上沒有掀起絲毫波瀾。
他隻是抬眸,看向了陰之淮:“一師兄要去找她麻煩?”
“找麻煩?”
陰之淮眉梢一挑,本來俊逸的五官頓時顯出了幾分不端正的邪氣。
他伸手揮退了身旁的侍從,依舊沒有從塌上起身,而是半歪著身體靠在塌上,仍由發絲散落。
“在三師弟心裡,我就是這樣的人嗎?”
左儀水掀起眼皮,並未言語。
可他不說話,不代表陰之淮會放過他。
“三師弟以為我會對她做什麼?”陰之淮冷笑一聲,不依不饒道,“三師弟覺得,我該做什麼?”
連聲的追問步步緊逼,就在陰之淮以為左儀水還會如以前一般不語時,耳邊卻驀地傳來了一道冰冷的嗓音。
“一師兄什麼都不該做。”
嗓音冷得宛如一道冰淩,隱約竟然顯出了幾分肅殺。
陰之淮忽得抬起頭,定定地看向了陰之淮,而後忽得發出了低低的笑聲。
這笑聲越來越大,直到最後竟幾乎要笑出眼淚。
他驀然起身,飛身掠至左儀水身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