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約看見簾子後邊溫氏仿佛坐到了床上,靖國公摸了摸鼻子, 不敢去直麵怒火, 於是躡手躡腳地走出去,打算先去看看林五。
才走了出去, 卻看到林五眼睛紅紅的,抹著眼淚出來了。
“這是……”靖國公吃了一驚, 又想到阿珠性子並不如外表看著那般柔和, 林五這麼大大喇喇過去, 說不定就得被阿珠插著腰罵上兩句, 不由得有些後悔方才一時衝動,叫林五往後邊去了。
林沉抹了把臉, 搖搖頭,“我……”
就在方才,他躲在一棵樹後, 遠遠地見到了阿珠。
她就坐在一架紫藤的下麵, 明媚的日光落在開得絢爛如霞的紫藤上, 落下斑駁的光影, 投影在阿珠的臉上,叫她那略微帶著點兒不耐的麵龐都顯得格外生動。她的跟前擺著繡架, 不知要繡些什麼,隻是林沉從遠處看過去, 卻依舊能夠感受到這姑娘麵對這女紅的愁苦——阿琇蹦蹦噠噠地跳到了她的跟前, 指著那繡品銀鈴似的笑了起來, 然後就被阿珠按在了花藤下的竹椅上一通揉搓。
國公府裡另外那幾位姑娘或是掩唇而笑, 或是撲過去幫忙。
阿珠站直身子,玉白的手掠過鬆動了的發髻,將一支釵子穩了穩,指著癱在竹椅上做生無可戀狀的阿琇在說著什麼。
林沉聽不清楚,卻能感到,阿珠此刻是快活的。
看著阿珠明媚嬌豔不可方物的笑臉,他忽然就覺得,自己實在是自私極了。
她這樣的容貌,這樣的家世,本就會有很好很好的未來。會有許許多多比他更加優秀的男子前來求娶她,珍惜她。不是麼,國公府二房的庶女尚且能夠許配給四品的武探花,阿珠又差了什麼呢?
他,憑什麼叫她等他三年?
憑什麼呢?
就憑著他自己口口聲聲說的,一腔真心麼?
可若真是喜歡她,又怎麼舍得叫她荒廢三年的時光,來等一個不知道前程在何處的自己呢?
哭著離開了那棵大樹。
“我怎麼覺得,剛剛恍惚有個男人的身影過去了?”
阿琇抬頭,恰好就看到林沉閃過了月洞門的衣角。
阿瑤幾個紛紛向外看去,什麼也沒有看到。
“眼花了吧?”四姑娘正繡著一隻小荷包,看了一眼又低下了頭。
阿琇揉了揉眼睛,“可能吧。”
哀叫了一聲,“昨兒晚上就沒睡好,今天還要做這個,都叫我眼睛花啦。我,我得睡一會兒去。”
搖搖擺擺地就走了。
阿珠嗤笑一聲,“懶。”
她並不知道林沉,已經在樹後看了她許久,然後傷心地離開了。
再難過,對上了靖國公關切的目光,林沉張了幾次嘴,也舍不得將好不容易得到的承諾推開。
靖國公看著這個眉清目秀的少年,站在自己的麵前,眼角處還有未曾落下的淚痕,卻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他試探著問,“莫非阿珠……”
“一年!”
林沉咬牙道。
“什麼?”靖國公一頭霧水。
“不用三年,我隻求伯父隻給我一年的時間。”林沉抬手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水痕,素來在靖國公跟前軟兮兮的目光變得堅定了起來,就來背脊,都顯得格外的挺拔,“一年之內,若阿珠……她有了喜歡的人,也請伯父應了她吧。若沒有,這一年之內,我就留下個念想。過了一年……”
他哽了一下,忍著心疼說了最後一句,“我的心思,請伯父伯母也不要告訴她吧。”
語畢,大步走了出去。跨出國公府大門的時候,林沉回頭,看了一眼裡邊並不見的心愛姑娘的身影,隻能看到一道冷冰冰的影壁。
真好。他就要走了,她不會知道曾經在她的父母跟前那樣求懇,也不必掛心自己。
就讓她,那樣繼續快活下去吧。
若是有機會,他一定會回來迎娶她的。如果真的無緣,無論她嫁到哪裡,他……他就總會再哭一場吧?
再也沒有一絲猶豫,這個曾經在京城中赫赫有名的街頭紈絝,堅定地離開了國公府,去為了他心裡那點兒看起來有些渺茫的希望拚搏去了。
靖國公看著那少年的背影,歎了一口氣。
他的資質,在兄弟中從來都不是好的。文,不如三弟。武,不及四弟。甚至吃苦,都比不得二弟。
他錦繡叢中在長大,從出生就是世子,從來沒有為了自己的前程有過任何的憂慮。哪怕是看著二弟三弟為了出仕苦讀,哪怕是最小的弟弟十幾歲就跑上了戰場,他的心裡,也從沒有仔細想過,他這一生,過得究竟是怎樣的渾渾噩噩。
甚至他如今人到了中年,還從來沒有過為了什麼去儘力拚搏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