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夏季, 但夜裡的風也絲毫不比冬夜的風遜色,甚至會讓人覺得愈發的寒冷, 因為冬夜大家都心知肚明風刺骨, 會主動加衣裳, 厚厚的一層,風再大, 也刺不進。
但夏夜就不同了, 人們沒個底, 穿著的衣裳是單薄的, 夜風一來,被凍得遍體鱗傷。
夢煙就是這個夏夜裡的風。所作所為, 都讓她遍體鱗傷。
風呼嘯而來, 她覺得耳膜生疼, 像是剛才被她趕走的人弄得, 但也卻是是他弄得, 他毫不留情的撕開了那一層蒙在與夢煙之間的布,一種她還沉浸和執迷在夢煙是好姐妹,而夢煙早已視她為敵的布簾。
醜陋又不堪, 齷齪又惡心。
她眼眸低垂, 華麗空蕩的宮殿也有一點兒不好, 那就是太過於空曠餘音都繞梁不消。
就好比如此刻, 她總覺得耳邊有那人的說話聲, 一字一句都在重複著方才的話。
“你有沒有想過, 我哪有那麼巧, 偏偏那日就去了你的殿內?”
是啊,她怎麼沒想到,怎麼能這麼碰巧,偏偏就那日遇見了顧歸酒呢......
“是她跑來告訴我的,說你與林九在私會,叫我若是不相信,就同她一起去溫湫宮看看,你這會兒定是不在。”
我來了,答案是讓人失望的。
你果然,和林九見麵去了。
好多話,好多話,她現在已經記得不是特彆的清楚了,那人說了好多,她好像也就記得這兩句。
旁的......好像也沒太多的承受能力去聽了。
總之,他似乎還假公濟私的一邊和她說夢煙當初的事,一邊牽上了她的手,觸感的溫熱她到現在都覺得很真實,以及他趁她愣怔之際,將她輕輕的帶入了懷裡,耳邊說著他是愛她的那些話......
但都被她打斷了,她一時接受不了這個剝了真心卻發現裡麵是爛到臭了的豬肉的真相。
惡心的感覺讓她回神,她推開了他,一言不發的把他推出了門,連帶著他的那還沒來記得說出口的呢喃愛語,都被她一道隔絕了出去。
他出去了有一會兒了,她發著呆遊神也有好一會兒了。
但心口那堵惡心的感覺卻是一點兒都沒有消下去,隱隱有增長的痕跡。
因為她耳邊好像又響起一句話。
是顧歸酒抱著她的時候說的。
——“若是一個人的心都不真了,留著何用?”
可她哪裡知道,她當親姐妹對待的人,就這麼背叛了她,讓她這三年來,每每夜深人靜都覺得自己對不起的人太多了,孩子,夢煙,溫家的那幾百條無辜的人命,愧疚的感覺壓上了頭,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可能會窒息而亡。
活生生的慪死自己。
然後今天他卻忽然把她一直認定的事情給撕碎了,甚至撕碎了她這三年來白瞎的愧疚。
三年啊,夢煙......你折磨了我三年。
今羨抱著腿,慢慢的坐在了地上,單薄的背抵靠著門,忽然感覺可笑又可恨,她自認沒有對不起夢煙什麼,當時受儘顧歸酒的侮辱和欺負,她因為不想夢煙一道受牽連,沒有開口讓顧歸酒將她調到承天宮。
卻萬萬沒想到,就這一點兒,讓夢煙記恨上了。
有些人銘記恩情一輩子,感激感恩一輩子,而有些人卻一味的覺得不滿足,甚至要了一顆糖還想伸出手和彆人要第二顆。
但那糖,分明是彆人贈予的。
就像她與夢煙之間的感情,十幾年的姐妹之情,她有什麼都給什麼,但夢煙就僅僅一次她沒有調她去承天宮而記恨了她。
情緒這個東西真的消得很快,明明她今日去到溫湫宮的時候心中還對著夢煙懺悔了一番,連帶著愧疚都在心口紮根蔓延肆意生長,卻又在剛剛,得知了真相,她如今隻覺得可笑,除了可笑,半點兒彆樣的情緒都沒了。
因為愧疚已經沒了,
夢煙不配。
她辜負了她的一番情意,辜負了她想要護她周全一世的心。
她拿著假死藥回去的時候,心頭第一個想著安置的,是夢煙,她想著把自己存著的錢全都給夢煙,然後用自己掩護夢煙出宮,讓夢煙自己找個地方買處宅子好好過,然後她再吃下假死藥。
她覺得這樣的安排很好,哪裡知道,在她幫她計劃安穩的一生時,她卻在背叛她。
心口很難受,像是有根細細的針,在一下一下的紮進她的心,讓她慢慢的不能呼吸,讓心臟的血液隨著被紮出來的那幾個小孔傾盆而下往外流,然後那些流下來的血全都長出了一雙雙手,慢慢的由下往上,狠狠的纏住了她的脖頸,罵她傻,罵她天真,罵她多餘善良。
夢煙於她,是夏夜的風,是趁她不備,傷她遍體鱗傷的風。
那風從前是愧疚,以後是可笑,是警醒。
......
她張了張口,聲音像是含了沙一般,啞著聲問:“你怎麼那時候不告訴我?”
這句話很輕,但能準確無誤的讓一直站在月光下的男子聽進去,他眼眸微顫,隔著一道門看著裡頭燭火映照下從門縫裡投射出來的影子,聲音比她的低啞有過之而無不及,“我那時候若是實話實說了,你信麼?”
他問,她卻明白了。
她隻會說他是在找借口掩飾自己的暴戾,掩飾他的心虛,掩飾他的罪責。
反正就是不會去相信,他說的是實話。
他們之間的交叉點和相處點好像永遠都是如此,剛開始他不願聽,她說再多,最後都化成抿抿唇,垂著眼乖乖閉嘴,有時候連解釋都覺得多餘,因為他不會聽。
交叉點一過,相處點卻沒變,但好像又變了,變成了她已經不想去聽他說什麼了,而他說再多,她的耳膜就像是注了水,蒙了一層水霧,不想去聽,不想去理。
好象這樣,就能真的躲過一切她不願再撕開的傷疤。
可剛才她卻開口問了,問他為什麼當初不說,然後他回答了,原以為她會繼續再問,可誰知,她卻又閉上了口。
仿佛剛才那個開口撕開了他們之間那塊布簾的人不是她似的。
交叉點相處點剛有個拐彎,就被她拐回來了,並且比以前更加的筆直前行。
因為他在外頭低聲下氣的叫她開門,他和她說說話,她也一概不理會。
直到月光悄悄露出來,皎潔的光暈灑下,蟬都匿在樹梢上倦怠的偶爾吱幾聲,似乎在告訴人們,夜深了,該睡了,又好像在告訴人們,情緒往往隻出現在一個突如其來的時刻,那種情緒被人稱之為不真實,我們該做的,就是把不真實給消滅掉,繼續過我們認為真實的生活。
比如,把交叉點和相處點拐回正道,不要拐彎。
畢竟你們,隔了好多溝渠,溝渠的水很深,兩方在掙紮,若是執意過去一個,必然會淹死另一個。
她不願過去,強硬被他拉過去,過程會掙紮,必然會自我淹死。
他想過來,她不接納,他會淹死。
那日之後的今羨好像又把自己窩在了殿內,這次,顧歸酒連門縫裡瞧她都沒能瞧上一眼,她好像鐵了心不讓他見,又好像是在自我消化些什麼,但人就在眼皮子底下,顧歸酒到也不怕人跑了。
他有的是時間等,人左右不過活七八十年,他大不了,七八十年都等著她。
反正他不怕,她就在身邊,他好像就無所畏懼。
但,顧歸酒覺得自己想的太美了,人一旦有了盔甲就會有軟肋,今羨就是他的軟肋。
他感覺到自己也不是無所畏懼,無所不能,因為有人拿軟肋下手了。
他看了眼手中的奏折,一雙眼陰鷙冷冽,周身的寒氣久經迸發出來,差點在炎熱的夏日把王德顯凍的打牙顫,他戰戰兢兢的偷偷瞄了眼奏折,隻一眼,一雙眼驀然瞪大,儼然嚇的不輕。
比皇上身上的寒氣還要嚇人。
原因無他,奏折上白紙黑字的寫著,關於那日皇後娘娘刺殺皇上的事眾臣們得知了,全都力薦處死皇後,覺得皇後是個危險的隱患,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