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2 / 2)

歧路 退戈 7106 字 3個月前

周拓行說到一半停住了,正好雨也小了。他換了個姿勢,將傘整個傾斜在何川舟頭頂,又彎下腰,用單隻手不大便利地挽起她的褲腿,以免被濺上泥漬。

雖然雨水一直灌進他的嘴裡,他還是感受到了口乾舌燥。直起身時,衝何川舟笑了笑,從懷裡摸出一張卡,遞過去,不放棄地繼續搭話:“你以後,想做什麼?”

何川舟一直麵無表情地坐著,並不在意自己的衣服已經濕了大半,隻等周拓行說完話主動離開。

“你要去哪所學校啊?”周拓行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十分勉強,整個肌肉的走向都帶著僵硬,“畢業後應該能找到暑假工了吧。好多便利店老板我都認識,可以給你介紹輕鬆的工作。到時候我跟你一起去。一個月四五千塊錢應該能攢下來。”

何旭的同事有給她捐款,但是何川舟沒收。何旭工作那麼多年,哪怕各種意外的花銷多,存款多少還是有點的,何川舟不至於上不了學。

何川舟問:“你不跟你媽回去嗎?”

“我不想過去。我就是從她那裡出來的。”周拓行臉上的慌亂一閃而過,又擺出他偽裝的笑容來,“我快成年了,我可以獨立生活。”

因為周父的家暴,周拓行以前跟母親生活過一段時間。當時他媽媽已經結婚,有了個更美滿的家庭。丈夫有錢,還生了個女兒。

他在家裡無所適從,環境讓他感到逼仄窒息,周圍人的態度總讓他覺得他會成為破壞他母親新生活的隱患,所以他寧願回來跟父親過落魄的生活。

後來周父家暴又出了事,周拓行媽媽收到通知過來接他,被周拓行拒絕了。僵持不下的時候,是何旭出麵表示,自己會幫忙照顧周拓行,周母才勉強離開。

現在何旭又死了,他沒有再堅持的理由。

何川舟不理解他。

江照林家裡窮得叮當響,吃飯都成問題。王熠飛年紀小且沒有監護人。如今何旭也走了,他們幾個人隻剩下麻煩。他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生活,為什麼要留下來?

周拓行又說了很多,詳細描繪他在這幾天裡規劃出的未來,何川舟聽得心不在焉。

他們高三了,再有半年就高考了。A市沒有周拓行屬意的大學,何川舟也不確定自己要不要留在這個地方。

她等不到人說完,開口打斷了他。

“周拓行。”那三個字異常冰涼。

周拓行停下侃侃而談的話語。夜的深邃與空寂在他意識中被放大,他發現這一瞬間世界空得可怕,隻等何川舟做出的決定,是要填充,或是粉碎它。

何川舟聲線平坦地道:“我說句實話,跟你在一起,我隻能看到人生有多艱難。”

周拓行的心陡然涼了半截,他想阻止何川舟繼續說下去,可是身體卻動不了。

“所以請你們行行好,真的彆再出現了。我想重新開始。”

周拓行死死盯著他的臉,試圖分辨出她說謊的痕跡。

可是無論他怎麼描繪何川舟的輪廓,每一筆,每一個線條,乃至是放沉了的呼吸,都透著冷酷的味道。

他目光凝住,聲音乾啞,艱澀中交織著卑微的祈求:“我們不是朋友嗎?”

“有你在我就忘不掉。我不想跟何旭一樣活得那麼累。”何川舟用沒有波動的平和語氣說,“你們真的讓我覺得很疲憊,總是在提醒我,人生裡不幸更多。我本來不用過這樣的生活。”

周拓行低著頭。不知是風忽然大了,還是他沒握穩,傘被刮了出去。

雨水橫在兩人之間,迷離了他的表情。

何川舟沒什麼感情地勸說:“回你媽那去吧。以後你的路你自己走,我的路也我自己走。我不想跟誰相互扶持。”

她說完放下紮起的褲腿,起身走了。不知道周拓行又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何川舟還在回憶那天雨水的寒涼,周拓行抓起她的手,往窗外一指,控訴地道:“你就是在那裡,把我趕走的。”

何川舟笑了下,抽回手道:“不提傷心事,我以為是成年人該學會的生存法則。”

周拓行說:“我以為沒心沒肺,才是成年人該學會的生存法則。”

過了會兒,他又看著何川舟說:“我沒學會。”

何川舟不知道該怎麼回複,拉開車門下去,周拓行跟著走了下來。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跟陌生人一樣保持著一米左右的距離,一級級上了樓梯,最後停在大門前。

何川舟回頭看了他一眼,沒問他想乾什麼,從兜裡摸出鑰匙開門。

防盜門的鎖孔有些生鏽了,轉了半天仍是擰不開。

“嘎吱”、“嘎吱”的聲音在空曠樓道裡不停回蕩,還有股不知道從哪兒飄來的垃圾水味。

感應燈早就壞了,樓梯的轉角平台上隻開了一個狹小的窗口,光散逸不過來。她的門前色調昏沉。

這時周拓行往前靠了過來,何川舟察覺到陰影,以為他是想幫忙,主動側過身讓出位置。

周拓行伸出手,不是握向門把,而是緊緊抱住了她,將她攬進懷裡。

何川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周拓行長高了,肩膀變得寬闊,手臂也很有力。可還是會把下巴搭在她肩窩裡,緊貼著她的耳朵,悶聲悶氣地說話。

“你還沒問我過得好不好。”

“我過得很不好。何川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