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 2)

話鋒一轉,他又道,“阿母也彆說這便宜話,蕭家雖破落了,當初想娶元漪的也不是沒有。你當她是阿息麼,一次兩次倒貼那麼多陪嫁才許的出去。”

提到幺女,程母氣也餒了,隻有歎息的份。

程始接著道:“元漪乃女中豪傑,說話算話,這些年來她跟著兒風裡雨裡,刀山火海,多少次兒命懸一線,多虧有元漪才撐的過來!”

“是是是,天好地好,隻有你新婦一人最最好!”程母賭氣道,哪怕知道是事實,她也不肯認這個慫。

“元漪自是好的!”程始大聲道,“阿母抬頭出去看看,如今建功立業的那些個將軍、侯爵,十個裡頭七個都是原先鄉裡的豪強大戶,不是行商有錢的,就是世家出身的,剩下那三個雖出身貧寒,卻是早投了陛下,立下從龍大功的。可咱家呢?”

程母心知這話不假,隔壁萬家原就是當地州郡的大豪族之一,萬將軍的亡父留下了大筆財帛田地另好些部曲,這就是萬將軍發家的本錢。

“起事靠什麼,要人要錢,就算兒能振臂一呼召集些兒郎,可軍餉呢,糧草呢,將士們傷了殘了要撫恤歸置,難道看著他們的孤兒寡母活活餓死,豈不冷了旁人的心?咱家原先不過一略有些餘糧的農戶,哪裡拿得出來!”程始想起當初的艱難,聲音都梗塞了,“打下城寨雖有俘獲和富戶貢獻,可也不能窮儘搜刮呀,一旦壞了名聲,與土匪強盜何異?!”

“偏偏咱們鄉沒龍氣,陛下也好,當世幾位馳騁天下的英雄也好,竟沒一個在鄰近的。”關於家鄉的地理位置程始也很鬱悶,他不是有野心的人,當初不過想趕緊找一個靠譜老大投了,以後好好效力,謀一份前程就是。明明家鄉也山靈水秀,怎麼就是不出帶頭大哥呢。

“從戾帝篡位天下群雄反正算起,到兒結交了萬將軍,短短十來年,多少扯旗起事的人馬被滅的無聲無息,昨日還在喝酒吃肉,美貌婦人環繞,今日就頭顱掛在城門之下或旗杆之上。妻兒老小不是戰亂中丟棄了,就是死於非命。元漪對兒說了,咱不能學那盜匪行徑,隻圖一時痛快,大有大的鬨法,小的小的保全之術。”

程始起身,在屋內來回踱步,嗓門愈發大了:“那會兒得來的一分一毫都要小心計算著花用,要修葺兵械城牆,要休養傷病,還要四處招攬有能之士!咱家也沒什麼大名望,人家英雄豪傑憑什麼來投,不就是憑一個仁義惜民愛兵如子的好名聲麼?!元漪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連繳來的絲帛錦緞都要拿去換糧草。若非如此,娖兒…娖兒也不會…”

一想起長女,程始不禁梗塞:“就這樣,一邊抵禦盜匪和外來擄掠的殘兵散將,一邊安撫鄉裡,方圓幾個郡縣的豪族和百姓也肯認兒這個名頭,兒才漸漸立住了根基,不至與那盜匪一個下場。阿母總覺得兒有錢,不肯拿出來給阿母花用,卻不知兒難呐!”

程母實則也並非愛財,不過是蕭夫人進門之後眼見兒子把什麼都交給蕭夫人管理,心生妒意而已。這些說辭她之前也聽過,可總覺得兒子是在推托,把錢給新婦那般爽快,給老娘卻推三阻四,是以越來越氣。這回見兒子眼泛淚光,聽來卻是信了九分。程母囁嚅道:“後來不也有幾個有名望的將軍來招攬你麼?”

“招攬?!哼,替死鬼罷了!”程始冷聲道,“遇上萬將軍之前,兒吃了多少次虧。那些聽起來好大名頭的甚麼大將軍,知道兒出身寒微,都不把兒放在眼裡。好聲氣的,還會拿金銀珠寶來說是‘邀君共商大事’,托大些的,隻滿嘴空話,一石糧草也無就叫兒過去聽他們命令行事!”

程始瞪著程母道:“虧得元漪機警,一直防備著。她對兒說‘衝鋒陷陣易,良臣擇主難’,一定不能輕易托付家小。是以才將阿母你們始終藏在鄉裡之中,倘若不妥,兒和元漪當即可以輕騎脫身而走。就這樣,阿母還整日埋怨兒‘隻帶元漪在身邊享福,卻叫父母兄弟在鄉間吃苦’!後來結交上萬將軍,兒不是快馬加鞭把你們從鄉間接來了麼!”

程母偌厚的臉皮終於也泛上些羞紅,訕訕道:“難怪這些年大郎怎麼總把咱們一家安頓在萬家邊上呢。”

“元漪有眼光,前頭幾個甚麼‘討賊大將軍’,她沒看幾天就說不成,不是眼大心空沒本事,就是心狠手辣不把麾下當人看的。隻有萬將軍,雖才具未必當世一等,但慷慨豪邁,仁厚大度,兒好好幫襯,兩股力氣攢一塊,總能在這亂世上活出一條路。若非這般,哪裡能等到投誠陛下的一日。”

說起妻子的好處,程始真是氣也壯了理也足了:“萬家是隋縣第一豪族,不算萬將軍的部曲,萬老夫人自己就有家將衛士百餘眾,尋常匪徒盜賊近不了身,護衛女眷足矣。元漪勸兒,既與萬將軍結了兄弟之盟,不妨將家小托付,既能保平安,又顯誠意,兩全其美。”

說到這裡,程始頓了頓,定定看著程母,道:“程家能有今日,元漪居大功,當日我在軍帳中發下重誓,今生如有負元漪,不得好死!”

他自覺自己已經表態清楚了,誰知程母耐著性子聽兒子誇了新婦半天,早已忍不住了,她自來是個蚌殼性子,最恨有人用大道理來壓她,哪怕心中心中已服氣了,嘴上也不肯服軟。

程母這會兒醋意上湧,連董舅父也忘了,恨恨道:“你張口元漪閉口元漪,那阿母呢,你可有想過阿母日子過得可好?!”

“吃好穿好,富貴榮華,阿母有甚不好?”可惜程始這輩子所有的柔情細思都用在蕭元漪一人身上,完全不理解母親到底在不滿些什麼。

程母眼中幾乎滴下淚來:“五個孩兒中,我最疼愛三郎和你,可你們一個兩個成親後就隻顧念新婦,有什麼話都隻與新婦說,再不理阿母,阿母膝下空空,心頭也空空,如何好過?!”

她是農婦出身,並不懼怕吃苦受累,隻是兒子自打起事後無論作甚自己都蒙在鼓裡,相反蕭夫人卻時時相伴身邊,沒她不知道的,顯得自己倒成了個外人。

程始覺得程母的抱怨匪夷所思:“男兒成家立室,本就如此呀。便是百年之後,阿母是與阿父合葬,兒子們也是與新婦同室而葬。”

說著一頓,程始看了程母幽怨的神色,‘很聰明’的理解到其他地方去了:“自阿父過世後,阿母多有寂寥,兒也知道。不知阿母是否有可心之人,若有,何妨改嫁?”他心想隻要母親喜歡,哪怕多貼補些嫁資也無妨,總該叫母親晚年快樂才是。

程母原本濕潤成南美雨林的眼睛立刻乾成撒哈拉,怒目如火地看著兒子。

程始還自覺自己很大度,道:“阿母不必羞赧,阿母為程家勞心勞力,孩兒們都看在眼裡,阿母若要改嫁,兒子和兩位弟弟絕無二話。何況程家人口單薄,若神靈護佑,將來阿母生下新的弟妹來,也是好事,兒子必待以同父手足!”

程母終於忍無可忍,提起那黑漆木小案幾重重朝程始砸去:“你這豎子,給老身滾出去!將來你若先走了,老身一定給你新婦尋個好人改嫁,再生它一群新孩兒!”

——這就是這對十年未見的母子談心的最後一句話。

……

那邊廂,青蓯正為蕭夫人輕輕捏肩,聽見不遠處傳來陣陣含糊的喊叫,微笑道:“大人和老夫人都是大嗓門,也不知說的如何了,隻盼老夫人回心轉意,一家人總要和和氣氣才好。”

蕭夫人微微彎起嘴角,道:“左不過一些陳穀子爛芝麻,先頭硬過了,如今就該來軟的了。我叫大人多誇誇君姑當年的辛勞,多說說母子如何相依為命過日子的,少提我和蕭家,親母子倆有什麼過不去的。”

青蓯眉開眼笑:“夫人睿智,大人這回一定成了。”

作者有話要說:

再一次,不要對曆史背景對號入座,本文架空。網,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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