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2 / 2)

萬鬆柏怔怔的望著老母傷殘的麵容——難道母親是在說自家?正因父親在世時她不肯低頭彎腰半分,在縣裡樹敵太多,父親驟然過世時他們母子才會四麵楚歌。

……

萬氏母子沒有猜錯,程家眼看又是一場大鬨。

程始和蕭夫人自得知消息後,一直處於默然狀態,夫妻倆對坐了足足半個時辰。蕭夫人原本想說‘被我說中了,她總要闖出大禍來的’,順便在丈夫跟前得意一番自己的先見之明。也不知為何,這話梗在她喉頭,怎麼也說不出來。

隨後,程始默默起身,出去吩咐了一圈,又叫青蓯請來程止夫婦,細細告知墜橋落水之事。程止和桑氏大吃一驚,麵麵相覷,夫妻倆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出對方的意思。

程止硬著頭皮道:“其實,這事也無甚惡果,那群小女娘們不過狼狽了些,我看眾位大人並不放在心上。”今日宴席後半段幾乎是牛皮盛宴,大家越吹越稀奇,作為當年貨真價實的美少年,程止深深感歎了一番諸位大人的臉皮之厚。

桑氏也道:“我幼時讀到過‘班公造疊骨橋以助楚君’數語,可那橋究竟長甚模樣卻不曾見。也就是萬老夫人了,見多識廣又心思細密,那些小女娘哪能知道!”

程止壓低聲音,又道:“說起來,那王淳也不是甚好人,若非是他,宜陽之戰時萬家兄長何須假作腿疾!今日他女兒又當眾羞辱嫋嫋,何嘗不是有意為之!”

桑氏接著道:“這件事從頭到尾嫋嫋都安排的毫無破綻。外頭人便是聽說過‘疊骨橋’,也無論如何想不到其中緣由,怎麼看都是她們咎由自取。兄長和姒婦儘可放心!回頭咱們好好跟萬家誠意致歉,因著少商魯莽,險些連累了他家。”

夫婦倆你一言我一語,句句替少商開脫,蕭夫人又不是傻子,如何聽不出來,卻一言不發,隻拿眼睛去看丈夫。

程始長出一口氣,才道:“這事不能就這樣算了,這回我要罰她。重重的罰!”

桑氏急道:“兄長……”

程始抬手製止她說下去,一字一句道:“你這樣喜愛嫋嫋,關懷她,教導她,你不知我心中如何感激。”

桑氏眼眶有些濕,低頭道:“兄長您彆這麼說,我隻是覺得與嫋嫋投契。”

程止趕緊去看蕭夫人,卻見她依舊默然端坐。

“我知道嫋嫋在外麵受了委屈,可我依舊要罰她。”程始神色肅穆,道,“今日好在是被萬老夫人看破了,萬程兩家又親厚,倘是旁人看破了呢!”

他又轉頭向妻子,“你曾與我說嫋嫋是‘智足以拒諫,言足以飾非’,如今看來對了一半。她並非不知道自己所做不妥,但不妥她也要做。因為她自恃聰明了得,什麼都不怕,什麼都能糊弄過去!這的確是要闖大禍的!”

聽了這話,桑氏也不語了。

程始繼續道:“闖禍怕什麼,我像少商那麼大時,也不見得溫良恭儉。可我是迫不得已才行險招,她倒好,純是為了出氣。我今日就要折折她這偏激的性情!”

“——你想怎樣?”蕭夫人終於開口了。

程始不答,高聲呼嗬程順,然後侍立在堂外的程順就領了個花白頭發卻衣著整潔的疤麵老卒進來,那老卒手裡還擎了根長長的刑杖。

程止與桑氏不認識這人,蕭夫人卻認識,驚異道:“黔繒?”

“阿姊,這是何人?”程止問。

蕭夫人緩緩道:“這是你兄長帳下的執掌刑杖的。”她已經知道丈夫要做什麼了。

程止大驚失色,叫道:“兄長,不用!嫋嫋才幾根骨頭,您一巴掌下去就能扇暈了她,還要用,用…用這刑杖…”他指著那老卒手中那根等人高碗口粗的木棒,堅實沉重,暗黑如漆,見之叫人心生寒意。

桑氏微張著嘴,驚的說不出話來。

程始不去理他們,對著那老卒,正色道:“今日本侯要用一用你的看家本事。這些年你少在軍中行刑,隻偶爾叫你拷問一二細作,這刑杖的本事可丟了?”

那叫黔繒的老卒咧嘴一笑:“將軍放心。將軍叫我怎麼打,我就怎麼打。要疼幾日,留幾日的傷,見多少血痕,奴婢保管一絲不差。”

老卒的聲音尖利細長,再觀其形容,桑氏立知這人應是前朝某藩王宮流落民間的老宦官。

“說到底,我隻是要嚇唬嚇唬女公子,你可不能出錯!”程始沉聲威嚇,“不然我活扒了你的皮!”

黔繒低頭道:“將軍從屍首堆裡將我撿出來,還尋到了我失散的老母和侄兒,妥善安置奴婢全家。奴婢若打壞了女公子,不必將軍動手,奴婢自行了斷去。”

程始點點頭,揮手叫程順將人帶下去。

程止終於聽懂了,結巴道:“兄長,你你,你這是……”

“嫋嫋膽大心細,尋常陣仗嚇唬不了她!”程始道,“非得下重手不可。我預備叫她狠狠吃番苦頭,見點血,讓她長長記性,但不能真打傷了。”

程止看看妻子,桑氏苦笑。

蕭夫人哼哼道:“你終於舍得了?也不怕嫋嫋就此恨上了你。”

誰知程始點點頭,道:“夫人說的沒錯。是以,不能由我來打,該由夫人來打。”

——此話一出,九騅堂內剩餘三人都瞠目望向他。

“這話你也說得出口!”蕭夫人終於怒了,不是怒於女兒的膽大包天,而是怒於丈夫的厚顏無恥。他自己在女兒跟前做好人,把壞人留給她來做!簡直無恥之尤!

程始趕緊去撫妻子的背,柔聲道:“我這不是為了嫋嫋嘛。你想啊,收服她這樣桀驁的孩兒,非得軟硬兼施不可。打完還得哄呢。我們夫妻二人總得一個軟一個硬?”

蕭夫人一下掙脫丈夫的手掌,怒道:“那我來行仁你來施威好啦!憑什麼我做惡人!”

“若是之前…”程始笑道,“自是夫人做好人,母女倆可以說說貼心話嘛。可眼下嫋嫋不是對夫人有成見麼?若連一向疼愛她的父親也對她棍棒相向,沒準她傷心悲憤之下,反而梗著脖子不肯服軟了!”

“你……!?”這話還是很有說服力的,蕭夫人被噎住了,氣的渾身發抖。

“我計如下。待會兒我先避出府去,免得心軟,或又被詠兒幾個拉來做保。等嫋嫋從尹家回來後,夫人你就大發雷霆……不不,不是朝我發雷霆,是朝嫋嫋!”

程始左挪右擋,努力避開蕭夫人捶來的拳頭,賠笑道,“然後夫人大聲斥責嫋嫋的諸多過錯,把那什麼聖人言夫子雲的都搬出來,訓的她無地自容,要多駭人就多駭人,先在氣勢上先鎮住她。然後就叫黔繒出來行刑——不要扒衣裳啊,小女娘要麵子的,然後就狠狠的打——也不是真狠打,我會預先吩咐好黔繒的……”

蕭夫人抽不開被丈夫捏住的手,怒極了連禮儀也顧不得,抬腿去踹丈夫。

“然後三弟和弟婦就假作匆匆趕來——記得要從正門進來啊,你們倆彆貪圖省力就躲在側廂看戲,嫋嫋眼尖,莫露餡了——然後你們就聲淚俱下的給嫋嫋求情,然後元漪一番為難才勉強應下,仿佛這樣才保下她一條小命,兩日後你們就帶著嫋嫋啟程赴任了……”

蕭夫人用儘全身力氣終於將丈夫一把推下枰去,自己也累癱在原地。

“然後……”程始麵皮老厚的站起,拍拍衣裳的皺褶,“哦,沒有然後了。”

蕭夫人又氣又累,隻能呼呼喘氣。桑氏自小到大從未受這樣大的驚嚇,始終處於目瞪狗帶的狀態。隻有程止將臉埋入手掌,不想說話。

程始站在九騅堂正中央,身形魁偉,氣勢雄渾,目光炯直;抬臂如指揮千軍萬馬,出聲如呼嗬血海衝鋒。

隻聽他道:“今日一役,就是要叫嫋嫋知道,山外有山,人為有人,不能肆意行險,更不能仗著有人兜底就膽大妄為!就這麼定了。待元漪打的差不多了,三弟和弟婦就進去救人,我們摔杯為號!”

受驚過度的桑氏緩緩轉頭,用目光詢問丈夫。

程止也用目光回答:沒錯,我家兄長一直都是這樣的。但你不必難過,錯以為他忠厚魯鈍諸事全靠妻子籌謀的,你不是頭一個,應該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桑氏:看他們拳腳來往頗為熟練,莫非以前也這樣。

程止:新婚時打的厲害些,我和次兄都知道。生下詠兒幾個後,他們開始裝模作樣了。不瞞你說,其實我很懷念。網,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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