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1 / 2)

次日上午既無大朝會也無小朝會,程始夫婦穿戴整齊後正要為愁死人的幺女進宮辭婚,誰知宣旨的小黃門又顛顛的來了,表示皇帝又叫他們一家三口進宮去。

“…不知陛下宣臣等所為何事?”程老爹表示這麼頻繁的聖恩他有些吃不大消。

“程校尉喜得貴婿,難道不用見親家的麼?”小黃門滿臉堆笑,全不複昨日中規中矩的模樣,“陛下仁厚體貼,今日也將淩侯宣進宮去了,好叫你們兩家親長見上一見,當著陛下的麵把事情說清楚,後麵的事就好辦啦。”

程始和蕭夫人心中俱想:皇帝是有多怕婚事生變,竟連兩家自行見麵都不許。事已至此,他們隻能將還賴在被窩裡的女兒挖出來,洗洗涮涮後拉出來給小黃門過目。

被稀裡糊塗塞進馬車的少商猶自夢囈般的叨叨:“阿父阿母去就好了…為何叫我呀,阿母不是說沒學好禮儀之前不要再進宮了麼,不然又惹人笑…”

程始一本正經道:“為父改主意了,今日推辭婚事還是應當由汝自行張嘴,父母在旁幫襯一二就是。”

少商立刻清醒了:“我自己去說?這,這合適麼,這種大事不是該由長輩出麵嗎。”

“怎麼不合適?”程始道,“又不是為父要退婚的。”

少商賭氣道:“我就知道阿父舍不得這門親事,索性阿父自己去嫁淩不疑好了!”

“若為父是女兒身,淩不疑這樣好的郎婿我一氣嫁上二十回連個頓都不打你信不信!”

“阿父是糊塗蟲,隻看見眼前好處!”

“你是不孝女,根本不長眼!”

——這段沒營養的互懟照例終結於蕭主任的低聲喝止。

沒等三人開始新的話題,就聽見車外宮門開啟交接符牌的聲音。這次路程如此短暫讓程家三口俱是一愣,詢問過後才知道,這回並未如昨日一般從南正門進入後再穿整座宮城而過,而是從上西門進入北宮,直達皇後所居的長秋宮。

既繞了近路,少商這回沒走幾步就再度回到了昨日麵聖的長秋宮後殿,跪拜之際她看見帝後俱身著常服端坐上首,殿內除了或站或跪的黃門宮婢外,當中還跽坐著一名樣貌風度俱佳的中年士大夫。

那中年士大夫側頭朝程始夫婦微笑頷首,又不著痕跡的細細打量少商,見她行止天真,禮數疏漏,目中不免露出訝異疑慮之色。這種神色少商見過,上回在塗高山禦帳之內,皇帝頭回見到自己時也是這麼一副神氣——她立刻就明白這人是誰了。

不知程家沒來前君臣之間說了什麼,皇帝似有些倦,皇後便微笑著指那中年士大夫道:“這是子晟的父親,城陽侯淩固…”又指著程家三口道,“這是程校尉夫婦,還有少商…你們彼此見見。”

程老爹連忙和淩老爹相對拱手作揖,蕭夫人扯了呆呆的女兒一下,也跟在後麵躬身行禮。

“…子晟歲數也不小了,朕的皇子們哪怕比子晟小的也都有姬妾兒女了,子晟卻還孑然一身。”皇帝道,“朕始終放心不下,若不能安排好子晟的終身大事,百年後怕是都無顏見霍家兄長。”

淩固低頭聽著,聽見‘霍’字時身子微微一動,趕忙道:“陛下這話真是羞煞臣了,說起來子晟是臣的兒子,本應由臣來操心這些,可陛下厚恩,這麼多年來不但悉心教養子晟,還予以重責要職,臣真是感激不儘……”

少商趴在一旁聽著,很想說淩老伯您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說的好像皇帝這麼顧念淩不疑是看在你臉上似的,人家看在已經死光光的霍氏一族的份上好嗎!

估計在座眾人也有這種想法,不過皇帝從嘴巴到心靈是厚道屬性,嘴唇微動後什麼也沒說,等淩固說完長篇大論的感激話,才道:“親事這就定下了,程校尉清正忠勇,智略謀斷…”

少商嘴角一歪,心道:程家一沒後援會二不是資源咖,連粉群都組不起來,除了一個萬年老CP幾乎透明一個,皇帝老爺您也隻能誇誇程老爹個人素質了。

“人你也看見了,程小娘子訥言仁孝,性悅隨和,婚配子晟……”皇帝似乎略略抿唇,少商心裡給他接上,您老若是誇不下去就彆誇了,硬誇多尷尬,鬨的跟錢沒到位的水軍似的。

“…正堪為子晟佳婦!”皇帝艱難的誇完,然後下結論,“婚事不用你操心,多年前皇後就為子晟預備起來了…”

皇後忍著笑看了他一眼——從養子十五歲起皇帝就眼巴巴的盼著他娶妻生子,開鍋煮飯,誰知一年年過去了,灶冷米生,鐵鍋都鏽成萬花鏤空皿了。這些年為養子攢下的老婆本都夠把程氏全家都娶上三回的了!

“…諸事皆有朕看著。如此,你們還有什麼要說的。”

淩固心中苦澀,還待抗辯兩句:“陛下,子晟的婚事還是由臣……”

“——陛下!”程老爹頂著妻子女兒催促的目光忍了半天,他不敢插皇帝的嘴,隻能插親家老淩頭的嘴了,“陛下,臣有事稟告。”

皇帝一愣,揮袖道:“說。”

程始深吸一口氣,顫聲道:“啟稟陛下,臣鬥膽……請辭這門婚事。”

此言一出,殿內君臣奴婢齊齊驚詫。皇後都半起了身子,驚異道:“程校尉,你說什麼。”皇帝沉著臉色:“程卿此言何意!子晟有甚令卿不滿之處?”

聖心不悅,是個人都能聽出來。程老爹嚇的兩股顫顫,肚裡大罵女兒小冤家不省心,額頭冒出細汗:“不不不,淩大人天人之姿,文韜武略,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郎婿,臣哪裡有不滿,簡直做夢都要笑醒了!可可可,可是臣的這個女兒呀……”

他長歎一聲,語氣沉痛,“小女著實頑劣呀!讀書不成,習武不行,女德無有,口德不修,昨日臣回去後思來想去,覺得不能隱瞞不報,將來委屈了淩大人,如何對得住陛下的一番美意呀!”

程始一口氣貶低完,深覺得自己真是個好父親,對女兒也是儘力了。

少商被說的臉上**辣的,雖然自陳不足本是她的意思,但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被數落還是有些下不來台。

蕭夫人也不大好受,感覺皇後從上麵射下驚異的眼神,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淩固有點反應不過來,作為一年見不到兒子幾麵的父親,多年來他早習慣眾人對兒子趨之若鶩,今日居然碰上這種情形,心想難道是欲迎還拒?他忍不住去看程始那張粗獷魯厚的麵孔,又覺得不大像。

皇帝收了不悅之意,看向跪在側邊的小女孩,心道其實朕也覺得你女兒有點配不大上朕的養子,不過你們乾嘛要這麼實誠。他正要開口,忽然殿外的小黃門通傳淩不疑來了。

眾人暫停了議論,都揚首去看。宮窗花欞間透過束束晨曦,逆光中俊美頎長的青年銀冠素袍而來,發如烏墨,膚如雪凝,步履不緩不急。被他如冰雪般潔淨寒冽的氣質一映襯,晨曦的光彩也黯然失色,仿佛唯有他才是光源所在。

帝後都不知不覺麵露笑意,淩固眼中露出既驕傲又傷懷的神色。程老爹看著他,感覺仿佛丟了一個億,心裡空落落的不好受,便是心中多有顧忌的蕭夫人也暗歎這般風采。

淩不疑身姿如山脊般起伏,先後向帝後和淩固行禮,淩固高興的眼中閃動,連聲道:“好好好,為父許久沒見你了,你什麼時候得空回家聚一聚。”

少商忍不住腹誹:聚什麼聚,和你的‘續弦夫人’聚還是和你後來生的兒女們聚?

這種話根本無需淩不疑張嘴回答,感動天|朝好養父就發話了:“子晟近來事多,等以後罷。”

淩固自然知道這個‘以後’遙遙無期,但他不敢反駁,隻能低頭稱喏。

淩不疑微笑著看向生父,仿佛平靜的海麵,深淵下多少波瀾都不會顯現出來。

少商有些奇怪,雖然今日才第三次麵君,但她隱隱察覺出皇帝是真的隨和仁善,絕不是那種喜怒無常動輒暴怒的帝王性格,連萬老伯都敢在禦前極力為義弟爭辯,這位淩老爹為何這麼怕皇帝呢。

皇後岔開話題,笑道:“子晟怎麼來了,我還當你已經回去了。”

淩不疑忽的起身,側走兩步直接跪坐到少商身旁,然後回答道:“聽說程家進宮了,我就來看看。”

皇後似笑非笑的看了兩人一眼,發覺女孩仿佛被從領口丟進條蟲子般渾身不自在,故意不揭破:“哦,原來如此。”

皇帝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一笑。

淩不疑轉頭向著女孩,道:“我適才在殿外卸劍履時聽見程校尉的話了,你家要辭婚?婚事還能推辭的麼。”

少商渾身都在抗拒這一刻,好像在背後說人壞話結果被正主撞見,她一麵去看皇帝,一麵乾笑道:“這,我…我聽說若是陛下的賞賜太過厚重,臣子多會推辭一二的…”

這話其實說的很不妥,皇帝微微皺眉,心道這女孩果然教養不足。

誰知淩不疑仿佛一點沒聽出其中不妥,微笑道:“你覺得我是太過厚重的賞賜?”

少商被他綺麗如燦陽般的笑容閃花了眼,心血都熱了,傻笑道:“難道不是,淩大人您又聰敏又能乾,才貌都像天上的神仙點化過一樣,我哪裡配得上,當然要推辭啦。”

皇帝又覺得這小女娘還算識貨。

淩不疑展顏開眉,笑道:“我還當你是因為厭惡我才讓汝父托詞來退婚,原來並非如此,那我可放心了。”

少商傻乎乎的跟著笑了:“怎麼會?您哪兒都好,我怎會厭惡淩大人您!”

——這樣沒內容的數句對話就讓兩人相對笑起來。

包括帝後在內,眾人皆是第一次見到淩不疑和少商在一起,尤其是程始和蕭夫人,之前雖多次側麵得知女兒與淩不疑有所接觸,可並不知道兩人是如何相處的。

帝後尚能鎮定,程始卻心態崩了,他眼睜睜看著女兒被都城首屈一指的美男子哄的像個笑嗬嗬的小傻子,深覺自己受到了背叛——這小冤家,既然和人家這麼歡樂和睦,辭什麼婚呀辭婚?!耍著你老父親玩嗎!

蕭夫人實在看不下去了,捂嘴輕咳一聲,輕聲道:“少商,不得無禮,這是在禦前。”

少商驟然清醒,呃,她今日是來乾什麼的來著,哦對了,她是來辭婚的。她小心的看了皇帝一眼,怯生生道:“回稟陛下,臣女可以對淩大人說話麼。”

皇帝暗罵你說都說了還問什麼,臉上卻正色道:“但言無妨。”

少商鼓起勇氣,對著身旁高大的青年道:“我對淩大人厭惡是不厭惡的,可我是真配不上您,昨日回去後,我們全家翻來倒去的想,冥思苦苦的想……”

皇帝聽見‘冥思苦苦的想’時,忍不住閉了閉眼。

“家父家母在外十年,我自小疏於受教,認不得幾個字,沒讀過幾卷書,人情禮數粗鄙無知,這性情還不好!大人您興許不知,阿母回來這幾月間我都和她吵了好幾架了!阿母,是?”少商極力自黑,還向蕭夫人求取旁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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