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人多的時候膽量就會大些, 領頭的話音未落, 這些人就已經哄笑著湧進門, 伸手要去抓房中坐的那幾人。
幾位將領穿的都是便服,又喝的爛醉如泥,被人踹到一邊都沒醒。
踢人的、搶財物的、砸碗盤的、呼喝著伸出手去抓房內的人的, 數十隻手腳自四麵八方齊齊伸來,場麵一時間極其混亂。
“誰他媽‘娘們兮兮’!”展昭氣得登時原地躥了一下,但這些暴民皆是從未習武的普通人, 他也不好下重手, 隻能放下巨闕,赤手空拳地來一個人捉一個, 拉住手腕子把人拽出人群,點了穴道扔到一邊。
這般混亂的情形下, 展昭的動作幾乎鬨不出什麼動靜,根本沒被血湧上頭的暴民們發現, 他們還在一個接一個地往裡湧,伸手亂抓。
墨麒、展昭都得顧及著不能下重手,一時間便顯得有些捉襟見肘, 混亂之下,一個揣著銀刀的暴民從人群的後端擠到前麵, 麵目猙獰, 狀似暴怒, 抬手就揮起刀子, 朝離他最近的墨麒背後直捅而去。
口中還字正腔圓地呼喝著:“你他媽——”
這刀子出手看似隨意, 實則角度極為刁鑽。墨麒若不想讓其他暴民被誤殺,便難以躲開。
眼看著刀尖離墨麒的後背近了,更近了,還剩三尺,兩尺,一尺。
墨麒的手甚至還沒挨上拂塵,宮九呼嘯的掌風就先發而至。
身邊的幾個聖人下不去手,但宮九可不是聖人。
狠辣剛勁的掌風衝著舉刀之人直拍而去,巨浪般的罡風硬生生將那人、連帶著他身後的人群,都掀得倒飛出去,撞裂了一旁的欄杆和牆壁,跟下餃子似的一個接一個直接從三樓摔到了一樓。
四麵八方湧來的人群,被這一掌輕而易舉便拍出了一大片空地。沒被掌風殃及的暴民們驚恐地僵住了動作,口中用以壯大士氣的呼喝聲也戛然而止,酒樓內頓時陷入一段突兀的靜默。
宮九皮笑肉不笑地扇了扇折扇,不徐不緩地在暴民們驚恐的目光裡走到欄杆邊,居高臨下地看摔到地上的人群,慢條斯理地冷聲問:“你說誰他媽?”
最先摔到地上的人當了墊背,有摔折了手或腿的,淒慘地哀嚎起來。人群最上方,那個被宮九直接一掌拍中的拿刀人,已經沒了進出的氣,手中的刀也斷了,雙目暴起,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再也沒機會罵出一個臟字了。
宮九甚至沒有給他們任何反應或者退縮的機會,先打再說,打完了再踩著屍體放狠話。
他站在斷裂的欄杆邊,冷冷地往下看。
站在宮九旁邊、剛剛還氣勢洶洶使勁往門裡擠的暴民們,又推推搡搡地拚命往外拱,生怕自己是離宮九最近的那一個,硬是在人擠人人挨人,腳都幾乎點不著地的狀態下,還給宮九如摩西分海一般讓開了一條道。
梅師爺驚道:“怎的打死了!”他連忙提起衣擺,一溜小跑下了樓。
托了宮九這殺雞儆猴的福,暴民們誰都不敢再叫囂,各個噤若寒蟬地給梅師爺也讓出來了一條道。
總是姍姍來遲的巡邏兵終於趕到了,團團圍住和席酒樓,領隊的立即上去給梅師爺幫忙,把在一樓地上疊羅漢山的人提溜起來,有受傷沒受傷的都先拷住,又將樓上那些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凍住,僵在原地不敢動彈的暴民們抓捕起來,準備帶回去問話。
幾個城兵在梅師爺的吩咐下走進廂房,將幾位醉的不省人事的將領提溜走,順帶將根本沒什麼出手機會,全程被緊張的梅師爺和公孫策一人一條胳膊,拽得動彈不得的木將軍送回軍營。
看著被留下的那具暴民的屍首,開封的眾人眉頭緊皺,都向宮九投去了不讚同的目光。包拯膽子更大些,對著宮九直言不諱道:“世子不應下此殺手,應當將此人押後待審,說不準能從他身上得出點訊息。”
宮九根本懶得理這包黑子,然而他看了眼一旁正默默盯著自己的墨麒,還是有些不耐地嘩的一聲合了折扇,躍下三樓,走到那死去的、作宋人打扮的暴民身邊,伸手將他一翻,撕開了他後背的衣服。一個巨大的西夏明禮堂的紋身沒了遮掩,露了出來。
宮九冷冷道:“他出手時我就發現了。雖然隻是一刀,但那就是西夏明禮堂的殺手所用的刀法,我曾見過。你們聽到他那奇奇怪怪的官腔,難道就沒察覺出不對嗎?”
包拯沉默下來。
梅師爺喃喃:“原來,這暴民屢次作亂,竟是西夏人搗的鬼……那那些死去的異人,是不是也是西夏人作的亂?”
展昭蹲在死去的殺手身邊,仔細打量這人的打扮:“不應當,西夏人作亂,是想挑起戰爭,想讓河西的士兵在鎮壓暴.亂的時候誤殺這些暴民。”
“這些人當中,應該混有不少宋人和西夏人的後代。聖上曾在龐將軍收複河西的時候承諾過,不會屠殺已經在河西定居的西夏人和他們的後代。若是此番他們的計劃成功,那李元昊便能以‘宋主不守信義、濫殺無辜西夏人’為名,挑起和大宋的戰爭。”
“可殺那些異人?那又能給西夏帶來什麼利益?”展昭搖搖頭,“李元昊何其狡猾,那個老狐狸不會做這種對西夏沒有好處的事情的。”
暴民的審問進行得很迅速,這些人聚在一起就有當街打砸搶燒的膽量,但一旦落了單,甚至不等審訊的人說一句威脅,就撲通一聲跪地求饒,將自己為何加入暴民做此等惡事的來龍去脈,交代的一清二楚。
“……基本隻有一個原因,就是銀子。”梅師爺道,“他們都說‘那邊’有人給了他們銀子,隻要他們來做這事兒,每天就是不下地不乾活,也有源源不斷的銀子可以拿。這裡麵也有宋人,給銀子之人許諾,若是他們能扮作西夏人的模樣,銀子可以再多拿一倍。”
這些人口中的“那邊”,自然是西涼河的那邊,一直心懷叵測的西夏軍了。
梅師爺連夜審了所有的暴民,眼睛裡的血絲更加明顯了,瘦削的身體走起來簡直如同秋日的樹葉,下一秒就要隨風墜落。看的包拯都忍不住心驚:“你還是先歇息——”
梅師爺搖頭:“凶手一日不落網,我便一日睡不安穩。”他將手中記了厚厚一遝的筆錄放回案桌上,站起身來,“誰也不知道那個凶手,此時此刻是不是又在謀劃對某個無辜之人下手,我們多拖一秒,河西的屍體說不準就會又多出一具。我還是帶你們去看屍體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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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停屍房裡的屍體數量,簡直和墨麒在玉門關毒玉礦裡見到的屍堆一樣多。
因為作案手法不同,陶知府被單獨安置在了一個放滿冰塊的小單間裡。被河西的仵作才拆開的傷口還在進行重新縫合,需要過段時間才能恢複屍體剛送來的樣子,公孫策等人便和仵作約了傍晚時分再來看陶知府的屍體,便轉出去先看其他異人的屍體了。
負責照顧小朋友的展昭單臂抱著唐遠道,斜靠在門外,沒跟進去,閒著的那隻手還不忘把唐遠道的眼睛給緊緊蒙住。
唐遠道撅著嘴,伸著小手手,把懷裡的雀翎的黃豆眼也蒙住。
眼前陷入一片漆黑的雀翎:“……啾啾啾?”
大廣間裡安置的是天生異人的屍體,都被蓋上了白布。掀開布,便是那些有著女子一般柔軟飽滿胸膛的死者,各個都如線報裡所說,腹部高高隆起,若不看下.體和麵容,幾乎和懷胎十月的女子無異。
眾人跟著公孫策挨個檢查過去,一直查到最後一人。
公孫策皺眉:“凶手皆是以刀抹喉,一擊斃命,沒在死者身體上留下其他傷痕,下.體也並沒有被施暴的痕跡,若非要說點什麼的話,就是用以割喉的刀,種類有些不同。”
公孫策指揮著守衛將屍體以不同凶器類彆分為了數類:“看這些人,乃是以西域彎刀割喉的,故而傷口極深,且傷口的開端較於末尾要淺許多,前端至中段徒然變深,尾端最深;這些,便是普通細口鋼刀,故而傷口前後直徑一致;這些則是大闊刀……”
墨麒默默在心裡數了一下,公孫策竟前後分出來近十幾種不同的刀類來。
展昭納了悶了:“這凶手家裡是開打鐵鋪的麼?藏了這麼多種刀?”他突然一激靈,“啊!難道這凶手竟不止一人?”
展昭擠開站在自己的領地上叉著腰的公孫策,探長腦袋伸手去探屍體的傷口:“……果真如此!”
展昭對包拯道:“公孫先生這麼分完就很容易看出來了,這不同的凶器之間,凶手的內力水平和用刀技巧皆是不同。”
墨麒的目光落在公孫策分出的屍體方陣上:“而這意味著,如今在河西流竄犯案的凶手,至少有十三人。”
宮九接道:“這聽起來,可不像是一個好消息。”
包拯麵色沉凝:“若是多人作案,那他們這般針對此類異人究竟所圖為何?”若隻是單人,那倒還好理解,或許隻是個人的極端歧視,可這麼多人都聚在一起一同為歧視形成了一個殺人隊伍?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而且,也更難查了。
不過這樣的隊伍,若是能找到其中的一根線頭,他們便能牽一發而動全身,將藏在暗處的凶手們一下全部拉出來。
墨麒抿抿唇:“且這些屍體不一定是現在已死的全部異人。河西的戶籍因為人口混雜,一直難以造冊登記,如今就算是少了百人,甚至更多,我們也無法對照著名冊,一下查出來。”墨麒轉身對梅師爺道,“師爺派出搜尋屍體的人馬,可還在繼續?”
梅師爺連歎了幾聲,搖頭:“河西內暴民頻起,上一次搜尋回來後,我就讓他們回去繼續巡邏維.穩了。”
展昭轉了轉眼睛:“看來,我和墨道長都要有工作了。”
天生就愛在外麵跑、不愛蹲家的展少俠,滿心歡喜:“一會兒我就和道長去打聽打聽,再往深山密林裡探一探。這會子出去,還能順路吃個早點呢!那遠道就拜托世——”
太平王世子冷漠:“我和墨道長去,你留下,帶這小麻煩精。”
開玩笑嗎?和冤大頭一起行動,去深山密林裡單獨相處,兩人一塊吃早點,這種事情有你展昭展熊飛什麼事?
展少俠:“……”
小麻煩精倚在展昭懷裡,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