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蓬山尋仙案07(2 / 2)

宮九:“方才墨道長傳音入密於我,說‘千鳥有異’,我才出手的。”

千鳥滿臉求知的小腦袋頓時又轉向墨麒。

墨麒:“……你的手裡劍,掉出來了。”

雖然是被十二單遮住了,但從他的這個角度看,恰好能瞧見手裡劍把十二單的後擺撐出的一個小鼓包。

千鳥噎了一下,一張櫻粉的小嘴不由自主地慢慢氣撅起來,一把抓起腰間又開始偷偷滑下來的、不爭氣的手裡劍,狠狠一甩:“可惡!”

無辜的手裡劍“嗖”地一聲被千鳥扔到了牆上,紮進了大半個身子。

胡鐵花看了看紮滿了暗器碎片,已經千瘡百孔了的牆壁:“呃……這酒樓好像是道長買下了的?”

“沒錯。”姬冰雁冷冷地掃來目光,對千鳥道:“賠。從你這月的銀子裡扣。”

千鳥瞪大了眼睛,飛快地把自己差點又要扔出去的另一把手裡劍,收回了袖裡。

楚留香站在後排沒再說話,看似安靜,實則正和墨麒傳音入密:“道長,你覺得如何?”

墨麒看著滿臉好氣氣的千鳥,對方這矮撅撅的身高,甚至都不能到他的胸口:“……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

墨麒:“從東瀛孤身來大宋,隻為‘遊玩’,又為何偏偏在這個時機,這麼恰巧,選在滿裡駐足?又為何定要扮做春樓花魁娘子?”

為不讓千鳥發現,楚留香沒有點頭,但言下讚同:“沒錯。他既然能準確地挑出那三名從商的死者,和這蓬萊案或多或少……定然有所聯係。”

楚留香望向千鳥,對方已經開始氣鼓鼓地拿衵扇搗著榻榻米泄憤了,渾然一副不小心露出馬腳被揭穿後,惱羞成怒的任性少年模樣,倒像是真的沒有絲毫壞心。

墨麒沉吟了一會,開口問楚留香:“除了滿裡城本地的死者,那些來滿裡的外地客的畫像,可曾帶在身上?”

一旁除了傻眼,好像找不到自己能做的事的老管家,急忙道:“我帶了。”

他自袖間拿出一遝畫像來,遞給墨麒,然後悄咪咪看了一旁的太平王世子一眼。

太平王世子的目光果真還死死定在墨麒身上。

墨麒並不知悉,從今日起,篤定宮九和他有什麼的隊伍裡又將會多上一人。他將畫像放到千鳥麵前:“這些人,你可曾見過?”

千鳥睨了墨麒一眼,將畫像攤開看了。這一次,他竟挑出了一大半的人來:“這些、這些……唔,還有這個,這個……”千鳥自己挑著挑著,也覺出不對了,“這些人,難道都是那個‘蓬山仙人’帶走的‘升仙客’嗎?”

千鳥盯著畫像,麵上突然流露出點困惑的表情。

楚留香挑眉:“哦?你還知道‘升仙客’?”

千鳥倒是沒有掩飾,坦然地道:“自然,在春樓裡,就連最要命的消息,都有可能打探的到。”

“既是如此。”楚留香道,“敢問閣下又為何扮做花魁娘子,在這春樓中駐下又有何目的?”

千鳥將分離好的畫像往麵前榻榻米上隨意一扔:“當然是因為——我沒錢!”

千鳥理直氣壯地道:“我從故裡來大宋,又不是走關卡來的,也算是個偷渡客,身上又沒帶什麼財物。要混口飯吃,我不得趕緊賺銀子嗎?”

“扮做花魁娘子,難道不是最好、最快的斂財手段嗎?”千鳥得意地傳授自己一路賺如何邊花銀子邊賺的經驗,“但凡到了一處,隻消我去找上當地最紅火的春樓,換副最動人的樣貌,老鴇自然會求之不得地把我請進門。那些把錢送上門的恩客,我隻需要用迷迭香將他們迷倒,送他們一場美夢,第二天……銀子自然到手。”

千鳥細數此法的無數妙處:“扮作花魁娘子,還可以有香香軟軟的丫鬟服侍,有最好的屋子住。餓了自然有人給我送吃的,渴了也有好看的小妹妹給我倒水,想要什麼信息,便從大堂裡過一耳朵,若是還想細問,我還能把人點到我房間來單獨盤問,並且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楚留香一時之間也找不到什麼能回千鳥的話來,隻得又轉回原本的話題,“那這些人,你可知他們的身份?”

這種外地來的死者最是難查身份。若是千鳥能說出點零星碎片來,那便能給他們核對死者身份幫很大的忙。

千鳥挑眉:“‘有’?不,不是‘有’,是都知道。不僅知道,我還記得他們來醉春樓的順序。”

他伸手將那些他見過的人的畫像拿回來,挨個排道:“最開始,是這個人。”

墨麒等人皆是一愣。

千鳥最先拿出的那副畫像,就是那四個關在李家地牢裡的漢子所述的王公子。

沒想到林七還沒傳來消息,這幅畫像就被千鳥認出來了。

千鳥道:“這人,也算是我在這醉春樓接的第一筆‘生意’,整個人都瘋瘋癲癲的,嘴裡老是說些什麼‘修大道,成真仙’的胡話,我對他印象還蠻深刻的。”

墨麒:“你可知此人是誰?”

千鳥點頭:“知道啊!所以你們說這些人都已經死了的時候,我才覺得好生奇怪的呀!”千鳥指著王公子的畫像,“若他所說並非瘋話,那他大小也是金陵王知府王家的公子,為何他的死,卻沒掀起半點風浪,打個浪花就沉了?”

“金陵王知府……”楚留香在口中來回重複了幾遍,總覺得分外耳熟。

宮九的目光總算舍得從墨麒身上轉開片刻:“玉門關,趙顯之信中,也曾提過這位金陵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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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鳥給出的信息,確實不假。派了信鴿去核實後,眾人得到金陵暗樁的回信,說那王公子確實是金陵王知府的小公子,不過好像那位王知府並不知道自己的公子已經死了似的,全家上下還是該乾什麼乾什麼。

除了這位王公子外,其他的那些千鳥指認出的公子哥兒,按千鳥給出的信息去查,身份也都有了核實。都是些平日裡渾渾噩噩、不堪大用、也不怎的受寵的富家子弟,人消失了之後,家裡甚至都沒人問一句的。

“怎會如此?”楚留香納罕,“其他人倒還罷了。可這王小公子,按這回信、還有千鳥所說,分明在家裡是極為受寵的。他都整整失蹤了將近半年有餘了,難道王知府就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孩子嗎?”

宮九揮開麵前飄落的羽毛:“又或者是,他根本就是知道自己兒子會乾什麼,甚至這地就是他送兒子來的。”他的動作突然頓了一下,翻手又伸了出去將那片羽毛接住,“這不是雀翎的尾翎?”

“啾——”一道修長的青色影子從眾人頭頂掠過,又驚慌地一拍翅,調轉方向,往另一處飛去了。

被眾人有意無意圍在中間、防止他逃跑的千鳥困惑地揚起腦袋,眼睛突然一瞪,激動地左蹦右跳了起來:“哇,那是什麼?那難道是傳說中的青鳥嗎——我瞧見青鳥啦!我果然是幸運的,來到大宋居然還能看見象征幸福的青鳥!”

千鳥使勁揮起手臂,一邊跳一邊大喊:“青鳥呀——彆飛走啦!快來給我再瞧一眼呀!”

宮九耳朵被千鳥的大呼小叫刺啦得慌,嫌惡地往遠了走走,扔掉手中雀翎的尾羽。

千鳥瘋了,差點衝出包圍圈,不過被楚留香和胡鐵花一塊兒攔住了:“哇,你做什麼呀!那可是青鳥的尾巴,你不要的話,就給我呀!”

千鳥看看宮九腳邊已經臟兮兮的尾羽,扒著楚留香和胡鐵花一塊攔上來的手臂,仰起頭眼巴巴地看空中還在到處亂飛的雀翎:“青鳥——青鳥——”

他倒是興奮了,被他膜拜的青鳥本尊可慘透了。

原本這該隻是普通的一天。雀翎完成了送信任務,照常在將軍府裡老老實實地進行自己三點一線的生活:喂胖自己——自己遛自己——繼續喂胖自己。可今天也不知是倒了什麼黴運,下午的時候,雀翎才睡足了覺,正準備繼續喂胖自己,剛回到雀籠邊叼了幾口鳥食,就突然被一團黑影撲將了上來。

那黑影邊撲邊喊:“青鳥!”

雀翎嚇得連連撲棱翅膀,趕忙逃也似地飛開,差點被嘴裡的鳥食噎到:“啾啾啾!”

它在天上盤旋了一圈,盯著底下那個用一種令鳥發毛的目光看著他的黑衣男子,卻發覺——這不就是之前那個突然發瘋,拿碎瓷片要砸死它的家夥嗎?

李光寒的身後還追著一大幫子仆役、丫鬟,有些口中喊著:“將軍,你要去哪裡!”,有幾個則拿著衣服:“將軍,您先把衣服穿上啊!”

李光寒根本聽都不聽,隻顧用一種癡迷的眼神死死地盯著雀翎,雀翎往哪裡飛,他就縱起輕功往哪裡追。

李將軍府建造也有百年的曆史,府邸裡到處都種著有百年歲齡的高樹,有因為地處南方,每棵樹都長得參天茂盛,樹枝上還垂掛著密密的氣生根。李光寒就踩著這些高樹去撲雀翎,好幾次都差點拽住雀翎的尾巴。

雀翎在前麵驚慌失措地跑,李光寒便在後麵追,後麵烏泱泱的一幫子人呼喊著將軍,整個將軍府雞飛狗跳,烏煙瘴氣。

老管家差點沒有暈過去:“這、這是在做什麼啊!”他立馬拋下眾人,自己也拔腿往李光寒身後跑,“將軍你莫要再跑啦!冬日風寒,您正是傷重體虛的時候,衣裳不穿好會受寒的!”

老管家畢竟年歲大了,跑了幾步便氣喘籲籲,停了下來,焦急地衝著還在綴在李將軍身後的仆役們喊:“快攔住將軍啊!”

墨麒不及進府,站在將軍府門外抬手便是一個呼哨,還在空中沒頭沒腦地到處亂竄的雀翎頓時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在空中長長啼鳴了一聲,調轉鳥頭,一腦袋向呼哨的方向衝來。

墨麒展開手的功夫,雀翎就已經一下子紮進他的掌心了,小胖身子嚇得直哆嗦,被驚得不輕。

李光寒疾掠而來,一下落在了墨麒身前:“青鳥!”

他的狀態很不對,整個人都仿佛撞了邪似的,一雙眼睛滿是血絲,一眨不眨地盯著在墨麒手裡團成一團,還使勁拿喙去啄自己的尾巴,想把尾巴也窩進主人手心裡的雀翎。

老管家被幾個仆役扶著,上氣不接下氣地趕上來了:“將、將軍這是,呼!這是怎麼了!”

老管家焦急地伸手,想要去拉李光寒的胳膊,讓他轉過身來,好讓人替他加上衣服。豈料李光寒就像跟鐵柱一樣地杵在原地,根本拉不動彈,隻顧盯著雀翎,嘴裡還喃喃著說著:“青鳥……青鳥……”

千鳥原本還興奮地口中喊著青鳥,想要湊到墨麒身邊看看雀翎,可每當他喊一聲,就會被李光寒凶神惡煞地瞪一眼,以至於到最後,他都不敢再喊了,挨挨蹭蹭地躲到墨麒身後。

老管家將絕望又希冀的目光投向墨麒,仿佛墨麒就是他最後一根稻草:“道長,我們家將軍這是怎麼了啊!”

墨麒亦是極為困惑:“照理來說,不應當有這樣的情況……這應是李將軍又受了刺激,內力激蕩間衝撞了體內的暗傷,血氣上湧,又影響到了腦內的淤血,以至於他現在的神智有些異常。”

“這可比早上看的時候可怕多了……”胡鐵花看了眼李光寒直勾勾的眼神,身上一陣發毛。

李光寒對著雀翎喃喃了一會,看雀翎不再躲著他了,周身幾近瘋魔的氣場才又緩和下來。

“青鳥……”他居然探出頭,想要去蹭雀翎。

雀翎受驚,羽毛一炸,展開翅膀正要飛走,就被墨麒一根手指抵住了小腦袋:“莫動。”

李光寒用了他開的藥,本不該出現這般反應,墨麒有些不解,想再觀察觀察李光寒的情況。

雀翎蔫蔫地坨在墨麒掌心,背後被李光寒的大腦袋蹭的鳥毛淩亂:“啾……”

李光寒蹭到了雀翎之後,似乎更加放鬆了,一副“有鳥足以”的模樣。墨麒從老管家手上接來李光寒禦寒的衣服,給李光寒披上,李光寒都沒有什麼反應。

他用腦袋抵了雀翎的鳥背半晌,低聲柔軟地挽留道:“你彆走。”

李光寒的眼神不再凶神惡煞地亂瞪人了,千鳥總算有了從墨麒身後探出頭的勇氣。他眨巴眨巴眼睛,眼神滴溜溜地繞著李光寒消瘦卻高挑的身軀打轉。

李光寒垂著頭,貼在雀翎背後的模樣,或許在他的眼裡,是自己正靠在青鳥背後溫存。但在眾人眼中,他卻其實是正溫順地埋在墨麒掌心裡。

筆直柔順的頭發因為主人的瘋狂之舉,散亂地掙脫了發冠,柔軟淩亂地披散在李光寒的背後,攙著些銀絲。千鳥從墨麒的背後踮起腳往前瞧,恰好能看見李光寒垂下的後頸,蒼白瘦削,一節又一接的頸骨隆起的弧度無力又誘人,透著一股病弱的溫順和淒涼感,叫人忍不住想摸上去好生安撫他一番。

“李光寒這是不是把雀翎當成那個青鳥了?”胡鐵花壓低聲音對楚留香道。

楚留香:“有可能。”

“這現在是什麼情況?”胡鐵花納悶地小聲道,“難不成他現在是在‘夢回往昔’,在重演他和那個什麼青鳥的舊事?”

“是。”墨麒低頭看了那額頭抵著雀翎,好像在汲取雀翎小小的身子上微小的一絲暖意,“他的意識有些混亂,可能會間歇著重複過去的某些記憶。按現下的情況看,應當都是和青鳥有關的。”

胡鐵花下意識地一拍手:“那不正好?我們恰好想問他,他和青鳥那檔子事兒到底怎麼個來龍去脈,還擔心他不願回答呢,現在這不是剛好麼!就是可惜,他這‘夢回往昔’估計不是按順序走的,咱們看完了還得捋捋前後順序。”

胡鐵花嘴比大腦快地禿嚕完這話,瞧了瞧李光寒可憐又脆弱的模樣,又頓感自己說的太過分,自責起來。

他清了清嗓子,彆扭地道:“……話是這麼說,可我怎麼覺著我們這一大幫子人就這麼看著李將軍這樣,有點兒混蛋呢?”胡鐵花撓撓臉,尷尬地建議,“咱們是不是彆一群人都在這兒圍著看的好,先把將軍帶回屋裡?”

胡鐵花總覺得他們現在這樣子,有點像是在圍觀奇珍異獸似的,倒像是他們在趁李光寒之危羞辱李光寒似的。

墨麒也是這麼想的,胡鐵花提議了後,他便試著動了動手,想把李將軍引回屋裡。結果李光寒立即猛地的一個抬頭,又陰煞著眼神一副要發狂的樣子,墨麒隻得又把手移回了遠處:“現下動不得,隻能這麼看著了。”

墨麒低頭看李光寒,他的手移回去後,李光寒就又自顧自地把腦袋埋回去了,小心翼翼地

依靠著雀翎的樣子,像是在依靠著他最後一份溫暖。

任胡鐵花等人怎麼說話,李光寒都是聽不進耳的。現在在他的世界裡,隻有他和“青鳥”兩個人的存在,這記憶還在往下走。

李光寒他往後退了一步,眼睛還是緊緊盯著雀翎,手卻往一旁空氣裡一伸,像是端起了什麼東西似的:“你想要湯,我給你做來了。”他往前進了一步,把空氣湯往雀翎麵前一遞,“你要的,你要的……我給你,你彆走。”

李光寒心無旁騖地討好雀翎:“青鳥,我錯了,你彆走。”他頓了頓,又道,“我知道之前拒絕你,是我錯了……可是這湯,你真的不能喝……”

“李將軍所言的‘湯’,究竟是什麼?”墨麒擰了下眉,覺出些不對。

老管家欲言又止地看了墨麒一眼,又看了看將軍,沒敢說話。

墨麒的眉頭皺的更狠了:“這湯到底是什麼湯?”他腦中突然靈光一閃,“你們是不是今天給李將軍喂了這湯了?”

若不然,李將軍好端端地呆在自己房間裡,身邊那麼多仆役好生服侍著,他又如何會突然受到刺激,突然這般發狂?

老管家猶豫地看看李光寒,還是垂下了頭,沒回答墨麒的問題。

李光寒看雀翎一動不動,伏在墨麒掌心裡,隻拿屁股對著他的模樣,瘋瘋癲癲間隻當是青鳥不願原諒他,手中捧著莫須有的湯碗,眼淚頓時就滑下來了。

他站在原地,不停流著眼淚、卻一聲都沒哭出來的樣子,根本不像是一出麵便能鎮住整個南海的大將軍,倒像是個受儘了委屈、卻哭不出聲的孩子。

比嚎啕大哭還要更讓人心碎些。因為隻有那些知道自己的哭聲沒有用處的孩子,才會選擇獨自無聲地吞下眼淚。

“嘭——嗤!”

眾人的包圍圈內突的炸開了一蓬濃煙,下一秒,老管家就被一道銳利冰冷的刀鋒貼住了脖子。

千鳥不知何時已站在了老管家的身後,手裡劍滑落至指尖,穩穩地指著老管家的脖子。

“他難道不是你們的將軍嗎?我都聽懂了!是你們用那什麼湯把他喂成這樣的,還裝作關心尊敬他的樣子……真是可恨至極,你們宋人竟是這般‘尊敬’將軍的嗎?”

千鳥氣憤的模樣帶著一股少年意氣的銳利和憤慨:“原來走到哪裡,都有你們這種惡心的人!”千鳥圓潤柔和的眼睛劃出一道凶狠和厭惡,“快說!你們都給他喂了什麼鬼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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