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將軍已經好了?”墨麒低聲問楚留香。
楚留香點頭,臉上總算有了笑容:“好了,果真如道長你所說,這一次將軍發作的不管是程度,還是時間,都比之前要輕微、短暫了。”
墨麒頷首:“那變好。”
眾多紛雜湧來的事情,總算是解決了一件。
“這個‘仙人’真是可惡!頂著仙人的名號招搖撞騙不說,還做出這樣無恥卑鄙的事情!”展昭還是很生氣。
“這就算無恥了?”姬冰雁慢吞吞地從遠處撐著輪椅的靠背走過來,他的腿在道長的治療下已經可以恢複行走了,隻是速度快不得,還需要再上幾天藥,多多修養,“那你還不知道這位‘仙人’還有更厚臉皮的呢。”
白玉堂:“還有什麼?”
姬冰雁在墨麒不讚同的眼神下,自覺地坐回輪椅上:“毒人出現三個時辰後,那位‘蓬山仙人’突然出手,‘庇佑’了幾戶農家,並且讓這幾戶農家將這件事在滿裡內廣而告之。說是這幾戶農家信奉了‘蓬山仙人’的仙牌,日日燒香、獻祭,感動了仙人,故而她決定要‘庇佑’這幾戶農家‘不受一切汙穢之擾’……”
胡鐵花總結:“說簡單點,就是那個什麼仙人裝神弄鬼,想要讓滿裡城的百姓信仰她!”
“什麼?”展昭迷茫,“可那些什麼毒人,就是她弄出來的啊!”
“事是這麼個事吧……但百姓們又不知道。外麵現在那麼多毒人,李將軍又沒法出手,整個滿裡城都人心惶惶的,還不是撿到個救命稻草就想抓住不放?”胡鐵花聳肩,“那個‘蓬山仙人’還說呢,滿裡城以往從未有過毒人之害,這次毒人突然出現,是上天給李將軍的懲罰,因為他這麼長時間以來,荒廢理政,沉迷歪門邪道,甚至沾染了孽障——我呸!說什麼孽障,不就是想說毒癮嗎?不就是想說這些什麼毒人,其實就是李將軍弄出來的嗎?”
展昭氣得差點跳腳:“什麼?!李將軍分明就是被那個仙人下的毒吧!這家夥居然還好意思倒打一耙!”
胡鐵花也很氣:“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人都殺了這麼多了,她還怕造個謠嗎——人都已經不做了,她還要臉乾什麼。”
按道理來說,胡鐵花、展昭都不是喜歡在背後嚼舌根子的人,但蓬山仙人這事兒乾的實在是齷齪,叫人怒由心生,不得不發。
白玉堂慢慢道:“等會。你們有沒有想過,‘蓬山仙人’既然會使出這樣的手段,一會解藥發下去了,如果她再次裝神弄鬼,蠱惑滿裡百姓不吃解藥,亦或者直接說這解藥其實是她賜下來的恩澤,我們該怎麼辦?”
“那——可——我們總不能不發解藥呀!哎,這個狗屁仙人真是好生可惡!我們難道就這麼放任那個凶手繼續裝神弄鬼,扮成‘蓬山仙人’招搖撞騙、誣陷李將軍嗎?”展昭煩惱地說。他努力地思考起對策,眼神胡亂掃了一圈,掃過了墨麒,突然一頓,又飛快地轉了回來,落到墨麒身上:“……咦。”
展昭眼睛一亮:“咦!”
墨麒揉著額頭的動作一頓,心裡突然冒出點不好的預感來。
楚留香疑惑地看了展昭一眼:“展少俠,怎麼了?”
展昭一拍手:“她是‘蓬山仙人’,那我們這兒不還有一個,有一個‘姑射仙人’嗎?”
胡鐵花:“……展少俠,你來的時候沒受風寒吧?”
怎麼感覺你好像發燒了呢,腦子都不好使了。
展昭喜笑顏開:“哎呀,我是說道長呀!”展昭臉上的鬱悶一掃而空,撫掌道,“你們還不知道罷!道長先前在河西時就扮過一次仙人,當時可是一露臉就震懾了千百個城兵都鎮壓不住的暴民,把快被活祭的異人孩子給救下來了。”
展昭撓撓臉:“這還不算什麼的,最神奇的是,我們離開了河西之後,那些異人孩子本是要去濟貧棚的,因為沒人想收養他們。結果不出三天,他們突然——就是一夜之間——突然變成正常孩子了!問他們為何如此,他們就說是仙人賜下的仙藥,把他們治好了。現在這些孩子啊,都被當成有仙緣的金童,被好幾個條件不錯的好人家給收養了!現在整個河西,都供著‘道仙’的牌子呢!”
墨麒如遭雷劈,僵在原地:“什……”
展昭對墨麒促狹道:“這可不是包大人事後做的手腳。道長,這可不能怪我們了。隻能怪那個送藥的人,送個藥都神不知鬼不覺的,就連那些異人孩子都不清楚是誰治好的他們,隻好把功勞記到‘道仙’身上了。”他靠近墨麒,搗了搗墨麒的腰,調侃道,“誒,道長你說,這是哪個醫術高明、易容了得,又心係孩童,案子結束還不忘履行承諾的仙人,做的大善事啊?”
墨麒被噎的說不出話來。他完全沒想到自己當初隻想著莫多生麻煩,便趁夜送藥的行為,反倒給自己挖了這麼大一個坑。
早知道就把藥托付給包相,讓包相代為轉交了……
白玉堂和宮九幾乎是同步地掛上了作壁上觀的表情,環臂抱胸,以一種看好戲的眼神望著墨麒。
展昭:“包大人本來還沒想著這事兒的,結果河西這折子一奏上來,就連聖上都知道了,現在正在草擬聖旨,準備好好運作運作這事兒,借墨道長以絕宋土內破壞秩序、霍亂百姓生活的邪教和迷信惡行……日後,姑射山仙人,‘道仙’的仙名,就要傳遍我大宋的大江南北啦!”
墨麒的表情一片空白。
胡鐵花忍不住大笑起來:“‘姑射仙人’,你們還給道長按了個仙門?”
“哎,不是姑射山也可以嘛。道長你的師門在何處?”展昭自然地問。
墨麒下意識:“師從太行……”他突然住嘴。
不對啊,展昭套他話。
展昭一拍手:“太行山?太行山也行嘛!回頭我和聖上、包相說說,不是‘姑射仙人’,是‘太行仙君’!”
宮九看著墨麒的表情,幾乎也要跟著胡鐵花極富傳染力的大笑聲笑出來了。
這個好,這個不錯。
展昭上下嘴皮子一搭,墨麒直接從‘仙人’變成‘仙君’了。
關鍵是,墨麒覺得這事展昭若是報上去,依趙禎的性子,趙禎肯定會迫不及待地幫他“正名”,這仙君之名怕是很快就要坐實了。
“唉,既然早晚都是要傳遍大江南北的,那也不在乎這一次了。這次滿裡城的這個蓬山仙人,道長你就親自出麵一下唄?我相信道長你和她‘鬥法’,肯定是你贏的。”展昭又拱了拱墨麒的腰。
墨麒:“……”
我是何人,我在何處,我為何在此。
宮九勾起嘴角:“展昭這建議倒還可行。道長,此番送藥,便麻煩你一旁護送,務必讓每戶人家都服下解藥,莫要相信什麼‘蓬山仙人’此等旁門左道。”
墨麒試圖自救:“可這些囚犯——”
楚留香忍笑道:“這些囚犯,還有我、小胡、小姬在呢,展少俠和白少俠也會幫助我們的,道長你大可放心,安心去傳道罷!”
胡鐵花看看宮九,機靈地道:“是,是。我們這兒五個人呢,審犯人哪需要這麼多人了。不如九公子你也和道長一塊吧,若是路上遇見毒人了,互相間也有個照應。”
需要什麼照應呢?墨麒還需要照應麼,就是胡鐵花的又一次月老行為而已。
墨麒被安排的明明白白,還被釘上了棺材板兒。
·
·
送藥並不是一件難事。
街上的毒人最是容易解決,點穴,灌藥,解穴,便能了結。至於躲在家裡的百姓,有城兵領頭,隻要將藥挨家挨戶地送去便好了。這都不困難,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何讓百姓在拿藥的同時,自然又不刻意地引導他們看見墨麒——不,是道仙的身影,並且擊碎他們心中對‘蓬山仙人’的信奉,轉而建立起對道仙的信仰,以防那個‘蓬山仙人’再借用仙人的名頭,蠱惑煽動百姓做一些危險的事情。
領頭的城兵高高興興地又合上了一家的門,扭頭讚道:“我們仙君生的玉樹臨風,豐神俊朗的,哪還需要什麼言語?”
墨麒比以往還要沉默地站在屋頂上,一動不動地擺著姿勢,窘迫到大腦幾乎凝滯。
宮九大約是隨身攜帶著那套白色繡金文的罩紗廣袖白裳,居然在展昭提議完後又一次不知從哪取出來了這衣服,連哄帶壓地給墨麒換上了。
墨麒穿著這身等同於心理陰影的白裳,被宮九指揮著掠身上了屋頂,擺好了執著銀白拂塵的姿勢,在保持麵色淡漠的同時,還要不斷鼓動內力,好在恰好無風的天氣裡,把一身白衣鼓動地無風自舞……
墨麒木訥著臉,覺得自己現在說不準就和當日密林中的白玉堂一樣,像個白衣鬼。
他的體驗感很差,不過滿裡城的百姓們倒是很吃這一套。準確的來說,是很吃白衣道仙的這張恍若天神般的臉。逆光而視的時候,白衣仙人衣袂飄逸,氣質出塵,再看看藥包上那句“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的句子,幾乎每家百姓在看到了墨麒之後,都當場忙不迭地跑進門去,嚷嚷:“仙君賜藥啦——仙君——賜藥啦——”
原本還因為毒人的威脅而空無一人的長街,瞬間湧出了許多人,紛紛看向屋頂枯樹梢上,那個淡漠軒昂的白衣仙人。
枯樹,白衣,仙人。
一景一人,一動一靜,皆可入畫。
有的百姓拿了藥的,已經直接跪下了納頭拜。
蓬山仙人算什麼,他們又沒親眼見過的。現在眼前這位,可是“仙君”哪!聽聽這個後綴,明顯就是這位“太行仙君”要厲害些的!
剛開始還要挨家挨戶敲門的城兵們,很快便走不了道了,隻能扯著嗓子喊:“不許亂!不許擠!安靜點!莫要冒犯仙顏!”
這話簡直比城兵們的紅纓槍還好用。百姓們很快依依不舍,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家等著去了,輪到哪家拿藥的時候,一家老小就急吼吼地走出屋來,領了藥,然後對著枯樹梢上的仙君拜上一拜,才老實回家。
城兵好幾次勸:“這個……燒香就不用了吧。”
上頭墨道長已經被拜一次臉色蒼白一次了,簡直和身上白衣融為一體……不過倒是越發得像仙人了。
又被一家十幾口人獻上了香,結結實實拜了三下、又叩了三下頭的墨麒:“……”
宮九傳音入密地促狹:“你今天受的頂禮膜拜,說不準比汴京裡的那個還要多。你感覺,如何?”
墨麒:“…………”
不大好,感覺自己今天又折了好幾十年壽。
墨麒的生無可戀,宮九自然能感覺的到。隻不過宮九並沒有撈墨麒一把的意思,倒是饒有興致地借機逗墨麒。
城兵們叩下一戶人家的門時,宮九便會從古樹後繞出來,伸手隨便摸墨麒一把。
有時候是腰,有時候是肩膀,有時候是寬闊的後背。
墨麒又不好動彈,因為下一戶人家已經打開了門,開始對他頂禮膜拜了。
宮九就靠在樹後,和他數:“我剛剛,算不算摸了一把仙君的腰?”
“不錯,結實,有力。”
“剛剛又摸到了仙君的肩。”
“背也摸到了。”
宮九卡好了城兵敲門的時間,從樹後再探出手來,正準備摸把大的,墨麒突然反手一伸,把宮九也拉了出來。
兩個風格迥異,卻同樣氣質出眾、俊美如神的白衣仙人,四目相對,相顧啞然。
下麵的牛屠戶懵逼地抬著頭:“我不是眼壞了吧,怎的看到了兩位仙君?”
城兵麵上不動聲色,實則已絞儘腦汁:“……沒錯的,後頭那位,是……是仙君的……”
牛屠戶肅然道:“是道童吧,是不是叫清風。”
城兵:“……”
你他媽在說什麼送命話呢,那可是太平王世子!
牛屠戶已經飛快地把自己兒子腦袋摁下來了:“仙君的道童當然也是仙童,要拜。”
牛屠戶一家,恭恭敬敬給墨麒、宮九各自磕了三個響頭,把藥領了,回家了。
墨麒摁住沉下臉想走的宮九:“清風。”
宮九狹長好看的鳳眼微微一瞠:“……”
墨麒鬆開手,重新站好,好整以暇道:“清風,站好,莫要調皮。”
宮九:“…………”
不得了了,老實人欺負的狠了,有時候也是會反咬一口的。
·
·
墨麒和宮九送完整個滿裡城的藥,終於回將軍府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
楚留香等人已將金陵送來的囚犯審了一遍,現在正聚在大廳,梳理著案件信息,想抓住蓬山仙人的尾巴。
墨麒走到眾人身後:“如何?”
展昭擠了擠一旁的白玉堂,給墨麒和宮九讓出了一片位置:“我們好像摸到了一點頭緒。”
楚留香直起身:“九公子說的‘投名狀’,是對的。”
墨麒和宮九對視了一眼,順著楚留香的指點,看向桌上的畫像。
楚留香:“我們根據‘投名狀’的名單,發現了一處節點。你們看,這個河小公子,是‘投名狀’的最後一人。”
“若以他為節點,在此之前,青鳥——也就是蓬山仙人,她所殺的人,都是一些商戶、官員之子,手頭富綽,性格浪蕩,都是一些靠著長輩、家族的蔭蔽混日子的公子哥兒。”楚留香道,“而巧的是,‘升仙客’這案子,被發現的第一具屍體,也是他的。”
宮九挑眉:“怎麼,這是青鳥故意安排的?”
楚留香搖頭:“不,我們覺得,這不是青鳥故意安排的,而是青鳥一時不慎犯下的紕漏,也是她留下的馬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