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胭脂骨案01(2 / 2)

唐遠遊已等了一個上午了。

車夫:“你真要等三天?”

唐遠遊沒有說話。

扮成車夫的唐門守門弟子無聊地左右晃了會,又轉回唐遠遊身邊:“你怎麼知道他們會不會來?要是不會來呢?萬一他們做賊心虛——”

一柄翠藍色的小劍不知何時抵在了守門弟子的脖子上。

唐遠遊冷靜的樣子,好像正拿暗器抵著人脖子的不是他似的:“我的孫子,不是賊。”

守門弟子直歎氣,推開唐遠遊的手:“唉,不是,不是行了吧!我說你怎麼還是這麼倔呢?你已經不是唐門長老啦!看看我們分家的人,都被趕到市集做守門人了,你還堅持你兒子不是殺死主家子弟的凶手?”

有著一張年輕麵孔的車夫一抹臉,居然露出一張和唐遠遊一般蒼老的臉來:“我們幾個老家夥,都被派來守門……”車夫苦笑了一聲,“臉早就沒了,你還非要死撐著做什麼呢?”

唐遠遊無動於衷,站的筆直:“沒有死撐,我堅持的,就是事實。”

車夫:“事實?十一年了,就算是事實,也他媽該爛成泥了。”

車夫轉身走進了馬棚,不見了。

唐遠遊望著市集前那條長長的官道,一動不動。

直到官道的儘頭慢慢走來了一匹高高的黑馬。馬上坐著的孩子梳著兩個衝天小揪揪,長得珠圓玉潤的,可愛的像個小仙童。

牽著韁繩的,是一名黑袍的道人。風拂過,背後的銀塵流轉過一絲金光。

唐遠遊的眼睛亮了。

他按捺著激動,看著那道人牽著馬,終於走到了他的麵前,抱下了馬上打著盹的孩子:“遠道,到了。”

墨麒感覺到了唐遠遊投來的炯炯目光:“可是唐遠遊前輩?”

“是,是!”唐遠遊激動死了,剛剛還跟個敲不開縫的龜殼似的,這會幾個健步嗖嗖便站到了自己乖孫麵前,沉穩的形象瞬間崩塌:“我的乖孫啊——”

唐遠遊反手一拉,從身後哞的一聲牽出一輛牛車來,車上堆滿了各種什麼撥浪鼓、竹蜻蜓、小布虎,欄杆上還插著糖畫,糖葫蘆,肉串兒。

唐遠遊眼裡好像有星淚光閃過,但很快就消逝了,叫人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乖孫兒,你想要什麼!跟爺爺說!爺爺今兒就是砸鍋賣鐵,也能給你把整個唐家市集都包下來!”

唐遠道使勁把自己從白胡子下拯救出來:“不、不用了!”

唐遠遊又擼了自己大胖孫子幾把,麵上嚴肅了起來,對著一旁沉默地看著的墨麒道:“多謝墨道仙。”

幫我找回了我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

——還把我孫子養的白白胖胖的,這一看就是平時沒少吃好東西!

唐遠遊帶著唐遠道進唐家市集了。墨麒並沒有跟進去,唐家堡內部向來是嚴禁外人進出的。

他站在集市的門口,遠遠望著唐遠遊抱著唐遠道高興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消失不見,才轉身,上了馬。

突然失去了方向的墨麒騎著大黑,漫無目的地順著官道往前走了一段路,耳邊突然傳來雀翎清脆的鳥鳴聲。

墨麒接住了雀翎,任它在掌心裡撒嬌,拆開信箋一看。

居然是趙禎的字跡。

這位小皇帝的信如其人,穩中帶皮。

“姑蘇慕容有異,速往燕子塢,參合莊。

接頭暗號,太行仙尊,對,我是。”

墨麒一口悶氣噎在胸口,手不由地一攥信箋:“…………”

不,我不是。

·

·

數年前,曾有一句江湖切口流傳甚廣,曰:“北喬峰,南慕容。”

鬥轉星移,白駒過隙。當年人人稱讚的喬幫主已死於雁門關,而俘儘各家小姐芳心的姑蘇慕容公子,也已成了一個瘋子,複國大計被破,燕子塢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慕容複被趙禎派來的人囚禁在了燕子塢裡,永不能踏出燕子塢一步。

姑蘇,客來茶館。

泛舟回來的幾個穿著勁裝的姑娘們,圍著說書人聽得津津有味。

“要我說,當今聖上已是宅心仁厚了。慕容複可是謀反呀!隻是把他囚禁在燕子塢,可算是便宜他了。”

“可他都瘋了呀!”

“噓,彆說了,咱們剛剛才去參合莊的蓮花塘裡泛舟回來,還是少嘀咕人家幾句吧。”

“唉,姐姐說的也對。就是不知道,那個瘋掉的慕容複到底長成什麼樣子,咱們在參合莊的蓮花塘裡都遊了一整天了,也沒瞧見有半個人影啊!”

“對啊,不是說,慕容複是被聖上的人給囚禁起來的嗎?那咱們在參合莊的蓮塘上泛舟,怎麼也沒人製止呢?”

姑娘們邊吃點心,邊聊天,歇了會腳,很快便離開了。

茶館的小廝眼巴巴地送走了那群漂亮姑娘,才惋惜地重新端起茶壺,走到最角落的那桌:“道長,要添茶嗎?”

墨麒搖搖頭。

他在等接頭人。若是今天傍晚前,還沒有人來的話,那他可能就得進方才那群姑娘們談論的參合莊一探了。

墨麒正思索著接頭人會是誰,他坐的板凳就被人敲了敲。

一個穿著廉價白衣的道士,笑嘻嘻地弓著腰湊過來:“這位同行?”

墨麒:“…………”

一路從巴蜀趕來姑蘇,墨麒已經深刻地了解了趙禎那道旨意有多麼坑人。但凡是比較繁榮些的城鎮裡,都必然會閒逛著許多穿著白衣、掛著拂塵的道士,也不知是真是假。妙音城的情況,並不是個例。

墨麒穿著一身黑袍,在這些千篇一律白衣的道士中反倒顯得格外紮眼,已經不知道第多少次被人搭訕了。

道士搓搓手:“敢問兄台,你背後這拂塵,哪兒做的?”

道士仔細打量著墨麒背後的浮沉銀雪,隻覺這拂塵做的真是精妙非常,塵柄如銀又如玉,瑩潔剔透,一看就好像值不少銀子,塵尾的銀絲更是奇特,陽光一透,居然還能泛出金色的光來。

墨麒:“……”

這問題,他也不是第一次聽見了。

已經吸取了經驗的太行仙尊:“巧匠所製,萬兩一把。”

本還想讓墨麒引薦引薦做這拂塵的人的道士,頓時縮回去了:“這麼貴,罷了罷了。兄台你真是下得了血本。不過,我建議你還是把身上這道袍換成白的,你這身黑袍,人就算是想找你做法事,也得猶豫猶豫啊,那可就耽誤了大好的商機了。”

墨麒:“道友所言極是。”

那道士還想再指點幾句,嘰嘰喳喳的茶館突然聲音一寂。

茶館門口,走進一個白衣劍客來。白玉般的麵龐,黑寒的星眸,冷峻的氣質。

西門吹雪:“一杯白水。”

他看見了坐在角落的墨麒。

原本還腿軟地坐倒在了墨麒的長凳上的道士,身體使勁往後仰,想離這寫滿了不好惹的冷肅劍客遠些,卻沒想到,對方居然徑直往他麵前走。

西門吹雪的目光落在了驚得開始打嗝的道士身上:“這是誰。”

墨麒:“……過路之人。”

西門吹雪蹙起眉頭,冷銳的目光猶如劍芒:“為何坐在你的凳上?”

道士撲通一聲坐到了地上,連爬帶滾地逃開了。

我滴個媽耶,這白衣煞神是誰呀,真個是嚇死人!

墨麒:“他走了。”

西門吹雪:“九公子呢。”

墨麒:“…………”

墨麒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情。好像打從玉門關一案之後,所有認識他的人,開口三句,必有一問九公子。

宮九難道是他的連體嬰嗎?隨時隨地都得跟著他?

墨麒滿腹的話,也就在肚子裡過了一遍,說出口時,已變成簡單的兩個字:“不知。”

好在西門吹雪並不是胡鐵花那樣喜歡追根究底的人,墨麒說了不知,他便不問了。

墨麒放下手中的茶盞:“西門莊主為何來姑蘇?”

西門吹雪:“你在姑蘇。”他難得多說了幾句,“原本聽聞你在巴蜀,我去了妙音城,沒有尋見。唐門的人說,你幾日前便離開了,去的是姑蘇的方向。”

墨麒惑然不解:“莊主尋我,有何事?”

西門吹雪簡短道:“葉孤城。”

墨麒明白了。

葉孤城,還沒醒。

“葉城主現在何處?”

西門吹雪:“燕子塢,參合莊。”

墨麒一怔。

小二心驚膽戰地給西門吹雪送來了白水,提著水壺逃也似地轉身跑開。

墨麒問道:“西門莊主,是怎麼進的參合莊?”

參合莊不是被小皇帝的人看守著嗎?難道當真像那些姑娘說的,其實參合莊裡根本就沒有駐守著趙禎的人?

西門吹雪看向墨麒,過了一會,才緩緩開口道:“有人托我問你一句話。”

墨麒:“何?”

西門吹雪:“太行仙尊?”

太,行,仙,尊。

墨麒瞬間想起了小皇帝寫給他的那封穩中帶皮的信箋,臉色瞬間刷的一下黑了:“……”

西門吹雪看著墨麒不動,像是不得到回答,就不會移開視線似的。

一口悶氣,卡在墨麒胸口,不上不下。

西門吹雪繼續凝視墨麒。

墨麒:“……”

一直不敢出聲,隻敢拿眼睛注視著角落那處令人難以忽略的對峙的人們,也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那個才和墨麒搭了話的道士,靠在門口,瞠大了眼睛。

墨麒極度不情願地和西門吹雪對完了切口:“……對,我是。”

“撲通。”

門口的道士兩眼一翻,暈了。

娘耶!我就是想問下同行,沒想到取經失敗,可我卻居然搞到真的了!

不是說好的白衣銀塵嗎!?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

墨麒跟著西門吹雪往燕子塢去的路上,那些本還到處遊走的白衣道士們都已不見了蹤影。

墨麒敏銳地感覺到了許多暗地裡死死盯著他的滾燙視線,一道一道地燙在他後背上,顯然是那些想不明白為啥好好的仙尊突然就換了一身黑袍的道士,在暗中觀察。

西門吹雪麵色冷峻:“明日再來,或許能看見黑衣的道士了。”

墨麒:“……”

西門吹雪看似從不玩笑,但一旦補刀,刀刀斃命,穩、準、狠,從無失手:“仙尊意下如何。”

墨麒:“…………”

墨道長突然懷念自己還在冰池的日子,很想立即紮進冰池裡冷卻一下耳朵上的熱度。

…………

往燕子塢的路程並不長,兩人不開玩笑後,縱起輕功,不過片刻便到了地方。

墨麒跟在西門吹雪身後,走進燕子塢,一路直到走進山莊門,也沒瞧見一個守衛。

參合莊裡空空蕩蕩,一個人影也沒有。可處處卻都留著不少人嬉戲過的痕跡,譬如繡球,蹴鞠,風箏。路過其中一個院子的時候,墨麒還看見了滿滿一院的天燈,都安安靜靜地擺在地上,排的整整齊齊。

做了天燈,為什麼不放?

最重要的是,人呢?

空空如也的參合山莊,如今看起來,像是座鬼莊。

墨麒的眉頭已經開始緊緊皺起。小皇帝的信箋上說,“姑蘇慕容有異,速往燕子塢,參合莊”,難道便是指這個?

西門吹雪帶著墨麒長驅直入,兩人徑直來到了主院中,才停下。

墨麒撣眼看去,瞧見了停在主院中的萬梅山莊的馬車。

葉孤城的棺材大概已經被安置在哪個房間了,馬車裡空空蕩蕩。

墨麒上前,叩了叩主屋的門:“主人可在?”

主屋裡靜悄悄的。

墨麒等候了片刻,又叩了叩主屋的門:“可有人在?”

院子裡寂靜地仿佛能聽見每一絲風聲。

“吱——呀——”

主屋右側,一扇雕花紅木窗突然被風吹開了,發出了令人牙酸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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