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胭脂骨案03(1 / 2)

彼時, 茶館中的兩人, 還並不知道胭脂鋪中的風波,也並不知道他們即將遇上一位,從白雲城不遠迢迢而來的不速之客。

季二答完墨麒的問話, 苦歪歪道:“國師大人,小的真的就是一時財迷心竅了,您千萬大人有大量……您, 您還有什麼問題要問, 您儘管說, 不是季二我吹,凡是這條街上發生的事情, 沒有小的不知道的!”

墨麒在江湖行走滿打滿算也有五年了, 從未有人這麼怕過他,活像是他下一秒就要一拍驚堂木, 將人拖下去斬了似的。

都是被趙禎的那道聖旨折騰的。

墨麒一陣頭疼,抬手揉了揉額角, 沒再繼續浪費時間解釋自己真不會“國師一怒,季二血流成河”,直接問道:“最近一段時間,除了那名黑衣男子, 可還有什麼其他的異事?”

季二絞儘腦汁思考了一會,苦惱道:“異事……可咱們這條街上, 都是生意人, 大家踏踏實實過日子, 怎麼會有什麼‘異事’……”他撓撓腦袋,眼睛突然一亮,“咱們街上沒有,但南邊聚著的富商宅邸,那塊兒,倒是出現了一件異事。”

季二:“蘇家,蘇大老爺,去年才迎了一個年輕小妾回來。半個月前,那小妾死了。”

“死的時候,還懷著孩子呢!一屍兩命啊!大冷天兒的倒在雪地裡,血都把地上的雪染紅了,跟打翻了胭脂似的……”

墨麒:“細說。”

季二見墨麒對這事兒當真有興趣,忙打起精神,細細和墨麒講來:“這事兒吧,要說,還得從蘇大老爺說起。”

“蘇大老爺也算是我們姑蘇的名人兒了,和白家的白大老爺,那是鐵把兒的好兄弟。咱們這兒的人,都曉得這麼一句話,‘風流不過蘇,品花不過白’。這兩位大老爺,是我們姑蘇出了名的好色之徒,見天的往那煙花柳巷裡跑,幾乎少有在家的時候,被歡場中人送了個諢名,稱他們‘煙花雙客’。”

“兩位都是富足人家的大老爺,家外彩旗飄飄,但家中,到底還得有個秀外慧中的正室扶持著。蘇大老爺和白大老爺也算是好豔福了,兩位娶的正室夫人啊,都是姑蘇曾經鼎鼎有名的美人,蘇大夫人美豔動人,有牡丹之姿色;白大夫人清冷矜持,有白蓮之風骨。怎奈何嫁的男人都偏偏是收不住心的煙花之徒,也就新鮮了那麼幾年,就膩歪了家裡的,開始往外跑了。”

“白大夫人倒沒啥好說的,就是相夫教子的老實人,白大老爺再怎麼在外麵胡來,也沒瞧見她鬨騰過。”

“但蘇大夫人不一樣啊,她性格潑辣,是方圓百裡人儘皆知的河東獅。蘇大老爺每每抬妾進府,都得被蘇大夫人好一通鬨騰。再往後,他也不敢抬妾了。半月前死的那個小妾,還是因為有了蘇大老爺的孩子,才被蘇大老爺冒死抬進門的。蘇大夫人也沒辦法,畢竟,誰讓她的肚皮不爭氣呢?這都多少年了,西瓜也該結籽兒了,她的肚子卻根本沒半點兒動靜。”

“那小妾的屍體剛被發現的時候,大家還都以為是蘇大夫人妒忌,下的手害得那小妾呢!不過……”

季二猶豫了一下。

墨麒看季二麵色有異,便問:“有何不妥?”

季二壓低聲音,顯得有點神經兮兮:“但凡是見過那屍體的人,就曉得,不可能是人動的手了……”

西門吹雪冷冽的目光掃了過來:“不可能是人動的手?”

裝神弄鬼。

季二被西門吹雪看的背後直發涼,兩腿戰戰,惶恐地道:“真的!真的!那小妾的屍體,身上都是傷痕,但那又不是什麼兵器留下的傷,卻……卻像是死人的手骨頭撓出來的抓痕!”

“彆說那小妾了,就連她肚裡的那個孩子,都被扯出來了。八個月大的孩子啊,都成了形了,頭都被摁了的好幾個手骨頭的印子。這總不會錯了吧?那就是骷髏的手印子!”

墨麒與西門吹雪對視了一眼:“然後呢,這案子怎麼判了?”

季二苦笑道:“還能怎麼判哪,總不能讓捕快們去墳地裡挖個骷髏來償命吧?大家都傳,說這小妾,其實是被骨女害得呀!”

墨麒眉頭一跳:“骨女?”

怎的又是骨女。

西門吹雪:“你聽過?”

墨麒滿腹疑惑,對西門吹雪道:“對。前不久,我才聽過。但不是在這裡,不是在姑蘇。”

西門吹雪頓了一下,問:“是在何處?”

墨麒:“巴蜀,妙音城。”

那個老是闖進人家後院,把米缸裡的米、水缸裡的水染成粉色的骨女。

巴蜀到姑蘇……這骨女的活動範圍,是不是也太大了些?

還是說,這兩者之前其實並沒有什麼聯係,隻是恰好妙音城有骨女的傳說,姑蘇出了骨女殺人的案子?

西門吹雪淡淡道:“事無巧合。”

墨麒將滿腦冒出的問題統統壓下去,又問季二道:“官府沒有再查蘇家小妾這案子了?”

季二皺著臉道:“怎麼查呀……什麼線索都沒有的。而且,骨女這傳言一出來吧,蘇家人都被嚇得人心惶惶的。”

“姑蘇人人都說,那小妾根本就是幫蘇大老爺頂了包了。您想想,骨女能和小妾還有她肚裡的孩子有啥仇啊?沒道理殺她啊!肯定是原本想殺那負心薄幸的蘇大老爺,結果不知怎麼的,大概是半道出了什麼岔子,拿小妾給蘇大老爺頂包了。”

“現在那小妾死了,說不準,骨女就會附在橫死的小妾屍身上,到時候要去找蘇大老爺償命的呀!”

“蘇家人聽了這謠言,怕都怕死了,哪還敢讓那小妾的屍體在外頭多放幾天,官府驗完屍以後,就愣是給要回去了……說是反正驗完了,還是快點兒讓橫死的屍體入土為安吧。”

“官府其實也懷疑是不是蘇家自己人動的手,但……但這骷髏手印實在說不過去呀!這案子,就一直擱置到現在,都沒能破呢。”

墨麒蹙起了眉頭:這謠言到底是誰傳出來的,怎麼聽著,倒像是變相恐嚇蘇家人快些將那小妾的屍體處理掉呢?

季二看墨麒的表情,像是還沒滿意的樣子,便癟起了嘴道:“國師大人,再細的消息我也不清楚了。我就是個普通茶館小二,又不是衙門裡的帶刀捕快……這種案情,我能知道這些已經是我消息靈通了。再知道的多點兒,那我就是凶手本人了!您要是想知道再清楚點兒的消息,那還是得找衙門問去。”

季二喪頭搭腦:“二人可問完了?若是問完了,那小的能不能先離開……”

季二原本偷偷瞄著墨麒的目光,恰好越過墨麒的肩膀,落到了墨麒身後的窗外。

季二的話說到一半截然而止,八卦的本能令他瞬間忘記了害怕,霍然抬起頭瞪圓眼睛:“嗯?這外麵怎麼來了這麼多官府的人?”

墨麒:“什麼?”

他回過頭來,看向窗外。

果見幾個捕快打扮的人領著頭,率著一眾衙役,浩浩蕩蕩往街另一梢走。

“這是要去哪?”季二也不敢湊過來,隻能伸長了脖子,站在原地辨認,“誒,那不是沈氏胭脂鋪的方向嗎?怎麼來了這麼多人,難不成,是沈氏胭脂鋪出事啦?!”

沈氏胭脂鋪,不就是先前季二所說的,慕容複總是半夜徘徊的那家胭脂鋪?

墨麒立即站起身,對西門吹雪道:“走,去看看。”

·

·

沈家,胭脂鋪。

副掌櫃正和捕快扯皮:“哎,我家掌櫃死了,那也不能讓我們胭脂鋪子關門哪!又不是咱們鋪子裡的人做的。”

“而且,你們小聲著點兒,我這兒正接待著貴人哪!”副掌櫃壓低了聲音。

捕頭一把推開想湊過來和他耳語的副掌櫃,嫌惡道:“什麼貴客?再怎麼樣的貴客,命案當前,也不能耽擱我們衙門公事公辦!”

“你們貴客在哪兒?叫他出來!沈氏胭脂鋪今天要接受搜查盤問,不做開門生意!讓他哪兒來的回哪兒去,等我們搜查盤問完了再來!”

捕頭也是本地人,自然知道沈氏胭脂鋪的貴客室在哪裡,推開了副掌櫃以後,就大步往裡間走,準備親自趕客。

走到貴客室門前,手剛抬起來,還沒搭上門板。

兩把冰涼的銀刀,已經一前一後,無聲無息地橫在了他的脖子上。

緊閉的紅木門吱呀一聲從裡麵打開了,走出一個長身而立,穿著雪白華裘,就連襟扣上都鑲著明珠的冷峻男子。他的膚色白如璧玉,透著一股不近人情、冰冷徹骨的寒意,便是大半張臉都淹沒在毛絨絨的披肩毛毛裡,也遮不住他渾身猶如凝實的殺氣。

捕頭在原地僵成了石頭。隻覺對方那雙狹長的眼睛,在慢慢落到他身上的時候,就已給他判下了死刑。

捕頭滿身冷汗,雙腿軟如踩入沼泥:這……這究竟是哪裡來的殺神?

這……這該不會是什麼殺人不眨眼的殺手組織的人吧?!

宮九手中還提著那個副掌櫃給他包好的胭脂匣子。

什麼話都沒說,微微抬了抬下巴。

兩個製住了捕頭的暗衛,立即伸手,一人搭住捕頭一邊肩膀,冷刀依舊橫在捕頭脖子上,硬是把他拖出了裡室。

捕頭的腳被拖得在地上直蹭,隻覺得自己此時已變成了隻將要被屠宰的雞,待被拖出那白裘男子的視線,就要當場雞頭落地,血濺三尺了。

原本聚在外室的捕快們,看到了脖子上橫著刀,宛如死豬一般被拖出來的頭兒,頓時鋥鋥鋥全部拔刀出鞘。

刀麵反射出的銀色影子,在胭脂鋪店內危險又緊張的遊曳。

一個捕快厲喝:“賊子爾敢!天子腳下,光天化日,竟敢對捕頭動手!還不速速放開!”

兩個暗衛一聲不吭,刀仍舊橫在捕頭脖子上,隻是把他拖到了主室的正位前,便不動了,像是在等著什麼。

捕頭的眼睛要被汗迷住前,那個內室裡的白裘男子終於走出來了,一步一步都像是經過尺子精密測量過的步距,平穩,無聲。

他身上的華裘整潔的幾乎沒有一絲褶皺,甚至頭上都沒有一絲碎發,烏黑的發絲整齊地束在玉冠中,完美冷硬的麵容透著一種金屬一樣冰冷的、毫無機質的冷酷感,好像就算是有人在他麵前血濺三尺,也不會打亂他任何一絲呼吸,一次心跳。

滿室的人胸腔中的熱血,都幾乎被他毒蛇一樣令人膽寒的視線冷卻了。

宮九不徐不緩地在正位那把太師椅上坐下,開口:“是——”

他的殺字,隻來得及吐出一個聲母,往後的韻母就突然卡在此時跨進門內的那個人身上了。

宮九的那個殺字頓時急轉了個音:“是——什麼時候你來的?”

原本滿室的冰冷,瞬間回春。

捕頭眼睜睜地看著眼前本還冷的像是塊千年玄鐵般的男子,周身冷凝戾銳的氣場突然軟化了下來,就連原本壓也壓不住的殺氣,也瞬間縮得沒影兒了。最後的那幾分冷意,也被裘衣披肩上的毛毛柔化得毛絨絨,儼然一副無害的樣子。

捕頭:“……”

副掌櫃:“……”

胭脂鋪裡所有親眼見到宮九變臉的人:“…………”

???剛剛這祖宗不是這樣的啊?

墨麒也很驚訝,原本他還以為宮九或許還在白雲城,亦或是回自己的地盤去了,沒想到居然在姑蘇又遇見了他。

這很難不讓墨麒覺得,宮九其實是跟著他過來的。

墨麒的神色也緩和許多,看著已經穿上了自己為他定做的裘衣的宮九:“很好看。”

宮九伸手攏了攏自己頸邊的毛毛,很是懂得利用優勢地又把自己的臉往毛毛裡埋了埋,隻露出一雙又黑又亮、狹長好看的鳳眼。

墨麒果真看著宮九,半晌沒挪開眼睛。

太像了……簡直太像了。

墨麒不由地想到冰池裡那些雪狐,每次他捉了它們,要給它們沐浴洗毛毛的時候,它們定然會使勁撲騰著不從,待到渾身上下都被打滿了泡沫,隻留下一雙黑亮的眼睛沒被泡沫掩蓋時,它們就會用這種眼神看著他。

好像在說:不洗了。我乖的。不洗了。

要是你再趁機擼幾下雪狐毛絨絨的尾巴,它們還會生氣又委屈地發出“嚶——嚶——”的抗議聲。

綴著珍珠的毛領子,就像是沾上了泡沫的雪狐尾巴,卷著宮九好看的麵龐。

墨麒看著宮九心想:當時做的時候,隻說了讓把毛領做大做蓬鬆些,原來竟做的這麼大麼?都遮住一半的臉了。襯著宮九的冷麵都好像毛絨絨的……可愛起來了。

方才差點被“毛絨絨”的宮九殺死的捕頭:可愛……?

胭脂鋪裡的眾人,突然紛紛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感覺:好像自己的存在,在這裡很是多餘。

怎麼回事?怎麼還對視上了呢??

暗衛們在心裡歎了口氣:“公子……”

宮九不耐地給了他們一擊冰冷的眼神,那意思:還不快滾。

暗衛們默默收起刀:人又不殺了唄。

兩個暗衛往窗外一跳,又隱匿起來了。

墨麒回過神來:“方才是什麼情況?”

宮九麵不改色:“誤會。”

捕頭脖子上總算沒刀橫著了,他心有餘悸地摸摸自己的脖子,看向算是救了他命的墨麒,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麼,瞧見墨麒的打扮時,頓時心裡一咯噔。

黑袍銀塵,俊美如儔。

市集裡傳著流言,說國師到了姑蘇,還穿了一身黑色道袍,果真如聖上所說那般仙風道骨,俊如九天謫仙入凡塵。難不成……這,這就是國師大人,太行仙尊?!

難怪!難怪這冷冰冰的殺星瞬間就變了!

捕頭噗通一下跪了下來,膝蓋在地麵上發出一聲好大的聲響,納頭便拜:“太行仙尊——國師大人親臨,小人有失禮數,還望國師見諒!”

西門吹雪從門外慢慢走進來,恰好就看見捕頭對著墨麒猛磕頭的樣子。萬年寒冰不動的嘴角頓時細不可查的一勾,眼神落到墨麒身上,即便依舊是冷冽的,墨麒卻分明辨析出了同是悶葫蘆的西門吹雪眼神中的調侃。

墨麒又開始間歇性胸悶了。

他已經放棄糾正這稱呼了,畢竟是趙禎聖旨定下了的,再怎麼糾正也不可能改得了皇帝的旨意。

墨麒扶起捕頭:“不必多禮。捕頭來這家胭脂鋪,帶這麼多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捕頭恭敬道:“回國師的話,是這家沈氏胭脂鋪的老板沈燕,他……死了。”

墨麒的眉頭又開始難分難舍了:怎麼又死一個人?

宮九對這個找道長,每次都找到命案的流程已經很熟了,開口道:“此處並非說話的地方。不如先去府衙,與此地的知府見上一麵,也好多了解些此案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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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知事府衙的路上,宮九還在和“許久不見”的道長搭話。

“以往我出門時,可不會遇上這般命案。”宮九挨著墨麒走。

西門吹雪已經識趣地落後幾丈遠了。

墨麒:“……”

宮九繼續道:“道長,你說說,你這走哪死哪的倒黴運氣,莫不是傳染給我了罷?”

他一把揪住了墨麒背後的拂塵。

宮九拽著浮沉銀雪的尾巴,正色道:“道長,你可得負責。若是以後我出門,也走哪死哪,那該怎麼辦?”

墨麒:“……不會的。”

獨自落在後麵的西門吹雪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麼要跟墨麒一塊出門。這種時候,留在參合莊與葉孤城共論劍道,不也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

西門吹雪停住了腳步。

對啊。他……為何要與墨道長出門?

他難道不應該是等到一切案情塵埃落定,然後再出手,了結慕容複就行了嗎?

便是被陸小鳳請出山相助時,他也沒有跟著陸小鳳到處跑啊?

西門吹雪意識到了自己似乎走進了岔路。

我應當回參合莊。西門吹雪想。回參合莊,與孤城論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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