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溪鎮雖是個小鎮, 但是積攢下來的地方誌和典籍卻很多。藏書閣大概是府邸中最大的一間屋子, 轉下樓梯,竟還有個地窖。眾人各自分管了一部分的書櫃,開始翻找起來。
其他人倒還好, 洪七公卻是根本坐不住的, 本就不是那種愛看書的人,地方誌上還有許多古體的文字, 他翻了幾頁就頭昏眼花,忙不迭地把書扔開了。無聊的在地窖裡找了個空地盤膝坐下來,摘下腰間重新裝了酒的葫蘆, 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起來。
等到一葫蘆的酒,都差不多喝了見底的時候,楊過終於喊了一聲:“找見了!”
眾人齊齊放下手中書, 圍聚過來。
楊過道:“這書上記得確實不是天姥廟,而隻是一座普通的求姻緣的結緣觀, 裡麵供奉的神仙也不是天姥, 而是金母, 也就是王母娘娘。”
“怪了, 既然之前是王母廟,那為何現在卻變成了天姥?莫非是被人偷偷改造過?”洪七公坐在地上,拿著酒葫蘆, 仰頭問道。
楊過搖頭:“這就不清楚了, 我這本上沒有提及改造之事。既然天姥廟是最近才傳出來的謠言, 那要改造, 想必也就是近一兩年的事情。”
“若是近一兩年的事情,那師爺應該知道吧?”洪七公隨口問了一句。
“你應該知道。”宮九看向師爺,“這鬆溪鎮中拜天姥便可報複十惡不赦之人,天姥會食人腦的謠言到底是從哪裡傳出來的?這天佬廟又是誰重修的?”
師爺道:“謠言是何時何人傳的,這我不知道。但這座廟是何時何人重建的,我確實知道。”
師爺派人,很快便挨家挨戶把那些修繕了天姥廟的百姓帶進了府裡,將他們帶到了公堂之上。
墨麒和宮九坐在公堂的正座上,師爺站在他們身後,衙役們在公堂兩側另加了椅子,供黃藥師等人坐下。
眾人看著這些百姓。其中有些,是被衙役破門而入硬抓出來的,皆瑟瑟縮縮在一起,麵色驚恐,不知自己犯了什麼罪。
師爺揚高聲音:“安靜。我且問你們,先時那天姥廟,是你們修的吧?”
百姓們惶恐地紛紛點頭。
師爺又厲聲道:“你們可知,那天姥廟原本供奉的乃是王母娘娘,你們這般隨意修改,難道就不怕王母娘娘責罰嗎?說,那王母廟已經荒棄了十幾年了,為何你們突然想起要修繕它,為何又把它修成了天姥廟?你們究竟意欲何為!”
百姓們慌作一團。堂下的百姓多半都是老老實實的農民、工匠,可曾犯過什麼罪,更不曾被衙役破門而入,抓入府中,被師爺審問,被師爺這麼厲聲一嚇,能不哆嗦的人都少。
師爺挑了其中一個看起來稍微鎮定些的:“你來說,說實話。若有一句虛言,定叫你走不出這公堂。”
那人極為委屈地直呼冤枉:“大人!冤枉啊!並不是小人想要去修繕它,小人也是被逼無奈的啊!原本小人甚至從未聞過什麼王母廟,可能會想起要去修繕它呢!說出來也許大人不相信,小人其實是被天姥托夢了!”
那人話音一落,身後那些一直不敢說話的百姓們突然騷亂了一陣。
“我也是!”
“我也是……”
“我也是被托夢了啊!”
師爺清咳了一聲:“安靜,安靜!”
他回過身來,彎下腰湊到墨麒和宮九耳邊,小聲道:“兩位大人,你們看這情況……是不是把他們分開,單獨審問才好?既然他們都說自己是被托夢了,不如分彆問問他們到底夢到了什麼,如果他們說的內容都一樣,那其中必有問題。”
宮九頷首:“可。”
師爺讓衙役們把剩下的百姓先帶下去,對單獨留下來的那一個道:“說罷,你夢到什麼了?”
那人神色惶恐:“小人……小人夢到天姥給小人托夢,讓我去修繕那廟,否則不日便會有大災劫降臨到小人一家身上。”
“剛開始的時候,小人根本就沒當回事兒,想著無非就是噩夢一場,可是……第二天小人從田中回來,我家娘子告訴我,孩子玩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磕碰的地方恰好放了幾根繡花針,把那些針取出來,小兒可是遭了罪了。”
“小人這就怕了呀!那天晚上,小人夢到的天姥手上拿著的就是繡花針。小兒摔倒又偏偏是被繡花針紮了,這萬一不是巧合,真的是天姥的懲罰,那小人可受不住啊!這一次小兒隻是被繡花針紮到了膝蓋而已,疼也就是疼那麼一會兒。可若是下一次紮到的不是膝蓋,而是脖子、眼睛,甚至腦袋呢?!”
“小人就怕了。第二晚上,天姥又入夢了,天姥果然說白天那是對小人的小懲大誡,若是再不為她修繕廟,下一次,繡花針紮到的就不是膝蓋,也不隻是小兒一人了。”
“所以,第三天,小人就拿起了工具去修繕那廟宇了。沒成想除了小人以外,居然還有不少人也在修繕那廟宇。小人一問,居然都是天姥托夢的,也都是沒有聽從天姥的吩咐,故而家中有人被繡花針傷了。”
“這多邪門兒啊!小人嚇得不輕,修繕完廟宇以後根本不敢多呆,匆忙就回家了。自那以後,就再也沒有夢到過天姥了。”
墨麒疑惑地想:天姥手中的繡花針?那廟宇中的天姥,手裡抓著的明明是人的頭顱,如何會是繡花針?
他轉念一想:想必那天姥就是使繡花針的那人假扮的。
這倒是一條很重要的線索了,因為這鎖定了製造出天姥之謠言的人的身份,必然就是使繡花針的那人。
也就是說,潛藏在鬆溪鎮人突然變癡的事件背後的罪魁禍首,就是這個使繡花針的家夥。
“也就是說,你們根本不知道鬆溪鎮上有這樣一座寺廟,更不知道這廟中供奉的到底是誰,不清楚為何這王母像會突然變成天姥的泥塑,曾經的求姻緣之處變成了如今祈求報複的地方?”師爺看被他詢問的人露出了疑惑的神情,隻得說的更簡單些,“你且說,當時你們修繕之時,裡麵的泥塑是誰,裡麵的壁畫畫的是什麼?”
“修繕的時候,廟裡麵是沒有泥塑的啊!壁畫……”那人仔細回憶了一下,一頭霧水道,“沒有壁畫呀?那廟裡麵什麼都沒有,桌子,椅子,蒲團,這些都沒有!牆壁上也沒有任何壁畫。”
墨麒和宮九對視了一眼:看來那壁畫是人後畫上去的。
不過,當時檢查的時候,壁畫看起來畫麵斑駁,色彩陳舊,不像是新畫不到一年的樣子,倒像是已經畫了有百年了。不然當時他們也不會看不出異樣來。
黃藥師道:“繪此壁畫之人,必然對古玩有所見地,一要懂得如何仿製做舊壁畫,二要有會這丹青潑墨的底子。這種人要麼是古玩大家,要麼便是……土夫子。”
師爺回首看了黃藥師一眼:“土夫子?”
墨麒也想了起來:“名單之中有一人確實是土夫子。先把其餘人盤問完,我們再去這位家中一探。”
…………
師爺再往後問,也沒有問出什麼新鮮名堂了。
等到最後一個人盤問完,師爺便帶著眾人去尋那名土夫子。
此人家住城西,無父無母,也無妻子,孑然一身,可所住的屋子卻不小,多是用來擺放那些他從各種地方淘來的“寶貝”。眾人踏進門後,便是一股腥鏽之味撲鼻而來。
宮九嫌惡地抬手虛掩住了鼻子。
墨麒看了宮九一眼,將四下緊閉的門窗統統打開。
光線終於照進了這件黑魆魆的屋子裡,數百件大小不一的古玩陳列在架上,若有擺不下的小件兒,就零零散散放在地上。有些已經清洗了出來,有些還沒有清洗,帶著臟兮兮的泥巴,他們聞到的臭味就是從這些泥巴一樣的東西上發出來的。
“看這。”黃藥師已經走到了土夫子的書房裡。
洪七公啥都不懂,啥也不敢碰,探頭過來一看:“啥玩意兒,這是他畫的畫兒?”
黃藥師頷首:“與那天姥廟中壁畫的技巧和風格都極為相近,天姥廟中的壁畫應該就是他畫的。”
墨麒將這屋子看了個遍,問師爺:“他現在人呢?”
師爺聳肩:“人都傻了,還在這家裡擺滿地的玩意兒,前些日子被一尊玉佛像絆了一跤,摔死了。”
宮九一動不動地杵在門口的位置,精貴的白靴子不樂意再往裡走一步:“這名單之中,除了這個人之外,也沒有彆的土夫子,能做仿造古壁畫這般活計了。也就是說,天姥廟中的壁畫,是他一個人完成的。”
黃藥師看了宮九一眼:“天姥廟中足有十組壁畫,想要一個人完成這般多的壁畫,還要將它們做舊,想必非一日之功。若是如此,在他還沒有完成壁畫前,那幕後之人是不能立即把他毒癡的。不僅不能把他毒癡,為了能夠讓他完成這麼多的活計,還得保證他擁有充足的休息時間。”
“一個土夫子——一個能下那麼多鬥,解那麼多密,經曆那麼多機關,帶會這麼多戰利品的土夫子。倘若他被人控製了,但他還保持清醒,甚至說不準還會有固定的休息時間。那在這段清醒的時間裡,他會做什麼?”
小龍女:“留下線索。隻是不知道他是在哪裡休息的,難道就是在天姥廟裡席地而睡嗎?”
墨麒轉頭低聲問師爺:“在他癡之前,可還有人見過他的行蹤?”
師爺點頭:“有的啊。他在癡之前,鄰居每天都看到他在這宅子裡出入的。每日都是傍晚出門,白天才回來。但他也不是一天兩天這樣了,畢竟是個土夫子,晝伏夜出才是他的常態,故而鄰居在他癡了之前,根本就沒發現過任何不對。”
洪七公乾瞪眼:“那幕後之人竟然這般好?抓了人來畫壁畫,每天畫完了還可以回家困覺,這和一般上工有什麼區彆?”
宮九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幕後的人想必更希望鬆溪鎮的人認為,壁畫突然一夜之間改變是因為神跡,而非一個土夫子每晚偷偷跑來廟裡,趁著夜深人靜悄悄畫的。故而他才會讓那這個土夫子每晚照常來回,以免被人看出破綻。”
“那如果他留下了線索,肯定就是在這間屋子裡?”楊過左右打量,無從下手。
這滿屋子可都是土夫子從帝皇墓裡挖掘出來的大寶貝,楊過是碰一下都怕不小心砸了,更彆提仔仔細細端起來找了。
墨麒第一個搬起一尊玉琉璃像:“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我們不儘快找到幕後之人,鬆溪鎮中還會有更多的人變癡。要記得,那些受害的人並不都是十惡不赦之輩,黃家的幼孫、東方神醫,都是被他毒癡的。誰能肯定,他下一個要下手的人究竟是誰?”
小龍女點頭:“我們儘量小心些就是。”
在一堆稀奇古怪的古玩裡找線索,這個比在一堆書裡頭找天姥廟的記載要有趣得多。至少洪七公沒再就地一盤繼續喝酒了,而是興致勃勃地把躍躍欲試的手,肆無忌憚地伸向那些櫃上的各式葫蘆擺設。
黃藥師找著找著,隨口說了句:“他要藏線索肯定不能讓幕後之人知道,放在這些已經清理過的古玩裡會不會太過明顯?”
已經屈尊踏入這臭烘烘的房間的宮九眉頭驟然一挑:“難道還要去找那些沾著泥的玩意兒?!”
“那倒不必。”墨麒經黃藥師一提醒,目光落到了那些還沒被清理出來的古玩上,“若想往那些古玩裡藏東西,必然要先除開一部分口上的淤泥,且看看這些東西上,那些大約是瓶口或是器皿口的位置,淤泥的顏色不大對,那便是塞完了東西後重新加上的。”
段智興聞言:“那老衲也來幫墨小友——”他話還沒說完,眼神剛好落在身邊一尊高高的,看起來細長細長,狀似玉柱,不知用途的泥棍兒上,頂端的泥土顏色較周圍略淺,且有些發乾,“是不是這個?”
黃藥師訝異:“這麼快?”
洪七公不信,抱著手裡的玉葫蘆躥過來:“給我瞧瞧?”
段智興接過墨麒遞來的工具,小心將那上麵的泥去了,果真露出個洞口來,抬臂將這空心玉柱倒了個個,從裡麵啪嗒掉出來一本極小的,大約兩指寬,半個手掌長的冊子。
洪七公:“……果然是和尚,和尚和什麼都有緣。”
段智興無奈地看了洪七公一眼,將手裡的玉柱放下,拿師爺遞來的帕子擦了擦被淤泥弄臟的手,而後與眾人一道走到書房裡,翻看這冊子。
冊子裡的字極小,小若納米,一個一個湊在一塊幾乎猶如螞蟻。若不是眾人視力極佳,怕是都看不出那些字寫的是甚。師爺在一旁眼巴巴地努力看了會,灰溜溜地退開了。
墨麒注意到了師爺:“師爺看不清?”
師爺乾笑了一下:“那麼小個字,比個點也大不了多少了。”
墨麒側臉往一旁他方才拿工具的櫃裡看了看,走過去,拿出了一個奇怪地、四周厚,中間薄的透明琉璃:“隔著這個看。靠近一點。”
師爺捉著這東西,將信將疑地湊到冊子邊,隔著一看,那字果真放大了許多,每個筆畫都清晰可見了。
宮九接過墨麒趁著拿琉璃的功夫一並拿來的一根筆頭不是毫毛,而是細針的竹筆:“大約是用這個寫的。”
黃藥師道:“這本子上記載的多是他何時,到了何地,下了哪朝哪位皇帝的墓,挖到了什麼寶貝。”他迅速過了幾頁後,不再一頁一頁地看了,嘩嘩幾下翻到了最後那一張寫著字的紙。
與其說是寫著字,倒不如是畫著畫。
畫像上畫了一個穿著霓裳、披著霞披的人,身材高挑,手中擒著一根繡花針,但麵孔處卻是一片空白。
“這難道是幕後黑手的畫像?”師爺舉著琉璃,驚訝道。
墨麒伸手指了指畫中之人的腰身、肩臂和胯骨處:“看體型,應當是一位男子。”
洪七公瞪眼:“可這是女子的衣服!”
黃藥師道:“東方不敗,金九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