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這麼說……那最可疑的人豈不是黃芎?”洪七公撓撓頭,“如果幕後黑手是黃家人, 那他們趕黃老將軍出門, 這完全不符合後悔的描述吧?隻有黃芎一直跟在黃老將軍身邊……可我們當時看時,黃芎完全沒有內力啊。”
“這豈不是又矛盾了嗎?倘若幕後凶手是黃芎, 那黃家人便不是在撒謊, 黃芎就定然是會武功的。但現實並非如此啊?”
黃藥師半靠在椅子上:“黃家的人也並非習武之人,稍稍會些招式便足夠糊弄他們了。從窗外射進一根繡花針來也不必非要內力——”黃藥師話說到一半, 突然頓了一下,“不必非要內力……”
他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洪七公話聽了一半, 不由叫道:“你到底想到什麼了!彆吞吞吐吐的!”
黃藥師便道:“我記得, 黃芎說,黃老將軍是六年前回的鬆溪?”
墨麒疑惑道:“確是如此。”
黃藥師沉吟:“這黃芎既然能對黃老將軍如此忠心耿耿, 應該不是一直住在鬆溪的主宅裡、服侍黃家兒孫的家仆, 而是跟隨黃老將軍的家仆吧?可照理來說, 黃老將軍是遞完折子, 直接從戰場回鬆溪的,戰場上就算是將軍,也不會有‘家仆’這一說?那黃芎這個家仆又是從何處帶來的?”
楊過覺得黃藥師說的有理, 一邊尋思一邊隨口道:“也許是回鬆溪的路上,黃老將軍意外救的人?不然也不好解釋為何黃老將軍都癡了這麼久了, 他還一直不離不棄。”
黃藥師的手指在茶幾上輕輕敲了幾下:“也就是說,很可能黃芎是黃老將軍在六年前, 在回鬆溪鎮的路上救下的人。”
“恰好……六年前發生了一件江湖皆知的大事。”
段智興稍稍回憶了一下, 恍然:“黑木崖之亂!日月神教的前任教主東方不敗, 便是在六年前,被令狐衝、任盈盈等人一同擊敗,摔死在黑木崖下的!”
洪七公眼神怪異:“開什麼玩笑,你們不是說那個黃芎是東方不敗吧?”
宮九睨了洪七公一眼:“當然不是,那黃芎可是有胡渣的,哪裡會是東方不敗。但當年黑木崖之亂後,曾經東方不敗的手下,死的死,逃的逃,《葵花寶典》也失蹤了。江湖人都覺得是當年那些落跑的黑木崖人中,有人趁機偷走的。”
小龍女疑惑地歪了一下頭:“難道,你們的意思是,這個黃芎就是當年偷走《葵花寶典》的那一個?”
洪七公不服:“你們這都是牽強猜測!”
楊過撓撓臉:“其實……我覺得能說得通啊。這江湖上,男子用針為武器的當真不多。習了武功招式,卻不習內力的更加少見。唯有‘黃芎就是當年偷走《葵花寶典》的人’這個猜測,能夠說得通。”
“當年,能從黑木崖之亂中逃出生天的人,定然是無足輕重的無名小卒,若是東方不敗的心腹,任我行根本不可能就那麼放過他們。即便如今任我行死了,任盈盈也不可能就這麼放著心腹大患滿處遊走,留下禍端,早就已經追殺的江湖人儘皆知了。既然此時江湖上還風平浪靜,日月神教也還算安穩,那當年東方不敗的那些心腹,定是早已死絕了。”
“也正是因為黃芎並非武功高強,見多識廣之人,故而才會在拿到《葵花寶典》後還下不定決心,不敢當真自宮。隻照葫蘆畫瓢描個形,卻不敢描神。他以為當初東方不敗選擇用繡花針做武器,乃是因為這武器有多厲害,卻不知那其實是修習了《葵花寶典》之後,東方不敗心境大變而做的選擇。”
“想要成為武功高強之輩,故而他想模仿東方不敗,選用了繡花針做自己的武器。偏偏他又並非能對自己下狠心之徒,故而這《葵花寶典》雖在他手上,他卻始終未敢練。”
洪七公摸摸下巴:“那照你這麼說,老叫花我還想起一個問題。”
“先前說黃家幼子是在黃芎聽聞天姥廟的靈驗、親自去拜過天姥廟後才癡的——這可是黃芎自己說的。我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倘若他說的是假話,其實這一切都是他弄出來的,那從一開始,在天姥廟被建造、傳出謠言之前,他就已經對黃家幼孫下手了,為的就是替黃老將軍報複黃家人。”
段智興疑惑道:“可是,不論是天姥廟,還是黃家幼孫,再怎麼不確定時間,一切的變動也是從一年前才開始的。可黃老將軍已經癡了有五年了,這一點黃家人也能作證,黃芎根本不能撒謊。那為何黃芎會選擇直到去歲才開始報複?”
一直沉默的墨麒腦中靈光一現:“去歲?一年前?”
宮九看向墨麒:“怎麼?”
墨麒對宮九道:“黃芎不是說,一年前,正是東方神醫雲遊至鬆溪鎮,受他邀請來為黃老將軍治癡病的時候嗎?”
“但我們也看到了,黃老將軍到現在還是癡的。會不會,其實最一開始的時候,黃芎還並未如此偏激,因為他心知自己不大可能解的了這癡毒。但是一年前,東方神醫的到來給了黃芎希望,因此才在東方神醫失敗後被希望落空的失望所激怒,故而一怒之下,想法開始偏激,這才產生了利用天姥廟為掩護,拿人試毒、試解藥的計劃?”
墨麒說到這裡,突然一頓。
宮九眼前一亮:“沒錯!你說的沒錯!那中了癡毒之人,除了那些曾犯了十惡之輩,隻有兩個是完全無辜的,一個是黃家幼孫,一個是東方神醫。而唯一能和這兩個無辜之人同時有關的,便隻有黃芎和黃老將軍!”
宮九這話一點出來,眾人心中頓時一片敞亮。
黃藥師點頭讚同:“九公子所言有理。對黃家幼孫下毒是為了報複黃家,對東方神醫下毒則是因為他沒能治好黃老將軍。這般解釋,一切都能說的通了。”
“所以當時東方神醫才會發覺不對,約我們到這天姥廟來見麵?”洪七公疑惑,“就為了這個,這個連內功都沒有的黃芎?”
墨麒思考了一下,將事情前前後後再理了一遍,而後豁然開朗,對洪七公道:“不,洪老前輩忘了,這鬆溪鎮還有一個,與三位都息息相關的人麼?”
洪七公習慣性地問問題:“誰?”
黃藥師有那麼點想用碧簫敲一敲洪七公放著不用,純當擺設的腦袋:“自然是歐陽鋒。”
“有毒藥的人若是黃芎,歐陽鋒或許早在我們、甚至墨小友之前就已經到鬆溪鎮了。他的目標既然是拿到毒藥,那必定會蹲守黃芎時常會出現的天姥廟。東方神醫或許就是在天姥廟發現了歐陽鋒,故而才會飛鴿傳書與我們,想讓我們來辨一辨這位‘舊友’。”
洪七公頓時跳了起來:“那還等什麼?既然都分析出那個幕後黑手就是黃芎了,走啊!咱們快去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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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廬內。
黃老將軍嗚嗚咽咽地縮在床上,除了他之外,草廬內空無一人。
“黃芎呢?跑了?”洪七公把整個小草廬各處躥了一圈,瞪大了眼睛,“怎麼不見了?”
墨麒想了想:“是不是去抓藥了?”
師爺搖頭:“咱們來時不是從藥鋪過了,照理來說,要是抓藥,咱們肯定能遇上他。多半是跑了。”
墨麒皺眉:“不可能。黃老將軍還在這裡,黃芎不可能逃跑。就算是逃跑,他也肯定會帶上黃老將軍。”
洪七公歎氣道:“若是這樣,我們便沒法盤問他,也沒法知道咱們的推測到底對不對了。”
小龍女卻道:“有的。”
她伸手,坦然地在楊過腰間摸索了一陣。
洪七公差點沒跳起來:“你這女娃娃,乾嘛呢!這麼多人——”
小龍女摸出了一個小細瓶,擰開瓶蓋,從裡麵“嗡”的一聲飛出了一隻玉蜂。
玉蜂在室內來回轉了一會,在屋子的牆角停了下來,懟著牆角直蹭腿。
楊過走過去,先讓玉蜂飛開了,而後用重劍輕輕一磕,牆角的瓦地裂開了一塊口子,露出一個小小的坑。楊過蹲下身去,把碎瓦搬開,眾人便看到了藏在坑中的三個玉瓶子。
小龍女:“這便是用來裝玉蜂漿的瓶子。”
幕後之人,果真就是黃芎。
眾人身後,還縮在床上的黃老將軍響亮的吸了一下鼻子。
小龍女被聲音吸引了注意,回過頭去,心中不忍,起身走到黃老將軍身邊,輕輕碰了一下黃老將軍的肩膀,白發蒼蒼的老人就受驚地猛地一掀被子,把自己包裹在了棉被下,特彆傷心的藏在被子裡哭。
“老將軍為什麼在哭?”墨麒不由地問。
小龍女小小力地和黃老將軍半是玩鬨地搶了一會被子,一邊“搶”,一邊放柔了好聽的聲音:“不哭,不哭。出來透氣,被裡悶悶。”
黃老將軍在被子裡縮了一會,居然真的把腦袋探出來了,看了小龍女一眼,打了個哭嗝。
小龍女緩聲問道:“為什麼哭啊?”
黃老將軍眼淚又一下下來了,伸出手臂,指了一下床板邊,然後瑟瑟發抖地又舉起被子,把自己包裹了起來。
小龍女從床邊站起來,順著黃老將軍指的位置一看,就見床板邊居然紮了許多細密的銀針,仔細一看,這些針組成了一個字,“來”。
眾人在小龍女的招手下紛紛聚了過來,洪七公拔下了幾根銀針,看了一下,驚愕道:“這是不是真用銀子做的?”
黃藥師拿了一根:“是。”
洪七公摸了摸,居然摸到了針眼:“這——用銀子做的繡花針?!”他看看手裡的銀子,又看看床板上那一紮銀針,“就——就這麼當暗器?”
黃藥師淡然地把床板上的針都拔了下來,以免黃老將軍不小心被誤傷:“這很稀奇?東方不敗用的也是這樣的銀針,若是需要更細、更軟些的針,還有金做的——”
他說著說著,突然停了下來,手在這把銀針中摸索了一下,挑出了一根細若牛毛的金針來。
段智興下意識地雙手合十,道了一句佛號:“東方不敗。”
小龍女正待再問,墨麒突然反手抽塵,手腕一轉,塵尾注入了內裡,頓時流光溢彩,堪比日光的金芒驟然乍現,帶齊的罡風直擊門外:“何人在此?”
就連黃藥師等人都是一愣,洪七公竄出門,左右四顧,仰起頭:“哪裡有——啊!”
段智興與黃藥師不及思考,為何墨麒居然發覺了他們都未曾察覺的響動,聽聞了洪七公的驚叫便疾掠而出,為洪七公助陣,迎麵便瞧見了讓洪七公發出那一聲響亮驚叫的麵孔。
歐陽鋒。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身材高大,高鼻深目,即便雙鬢花白,麵上抵不住歲月的磋磨留下了滄桑的痕跡,但依舊英氣勃勃。乍一看時,竟是與曾經和王重陽華山論劍時一樣的精神,同洪七公最後與他見麵時的精神麵貌全然不同,整個人都仿佛煥然一新,半點沒有瘋狂的模樣了。
歐陽鋒拾掇的很是整齊,甚至稱得上氣派,背著手站在草廬的柵欄外,長身而立的樣子倒是有幾分瀟灑。
洪七公揉眼睛:“我居然看到老毒物在對我笑,我早上吃的怕不是炊餅,是蜈蚣吧?”
正說著,黃藥師與段智興已經在他身邊站定了。三人齊齊看向柵欄外的歐陽鋒,正想著對方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敵意,才剛興起一絲疑惑的時候,歐陽鋒已經像是被什麼逗樂了一樣,朗聲大笑了幾聲,隨後赤手空拳的揉身向洪七公撲來:“來來來!臭叫花,咱們再來比過!”
洪七公騰身一躍,叫歐陽鋒這一掌撲了個空,怪叫:“你這老毒物!你怎麼沒有死!”
歐陽鋒的下一波攻擊已經接踵而至了:“你不也沒死?”
黃藥師和段智興在一旁看著,有些狐疑的對視了一眼:他們怎麼聽著,好像歐陽鋒的語氣還挺高興洪七公沒死的?
幾招來回,草廬裡剩下的人也齊齊出來了。
楊過先是一喜,而後一驚:“道仙,你不是說,被影子人救醒的人瞳孔會漆黑一片嗎?我怎麼看義父的眼睛分明是正常的?”
宮九對楊過質疑的語氣十分不悅,墨麒還沒開口,他就道:“若是已經清醒了記憶,眼睛自然會恢複正常。”宮九對著正在院中纏鬥的歐陽鋒和洪七公點了點下巴,“你看你義父這樣子,像是還沒恢複記憶嗎?他剛剛不都已經敘過舊了?”
洪七公高喊:“你這娃娃!你家敘舊是罵一句臭叫花就一掌拍來的嗎?!”
洪七公嘴上雖是輕鬆,但其實越打越是心驚。幾番交手之後,他已經確定,歐陽鋒此時的內力已經遠在他之上了,甚至於他都摸不清歐陽鋒此時內力的深淺。
洪七公想起先前墨麒所說的,“被影子人救回的人,內力會翻幾番”,與歐陽鋒相對的手掌宛如撞上了鋼鐵,這可是修習降龍十八掌後的洪七公幾乎從未有過的感受。洪七公心裡頓時一陣叫苦:這可不公平,老叫花重活過來可沒有這個待遇。這還怎麼打!
歐陽鋒的身手憑借著深不可測的內力,更加迅速,打著打著,他竟還分出空來,對著黃藥師和段智興的方向也各拍了一掌。
黃藥師蹙眉側身躲過,段智興則淡然地伸掌與歐陽鋒的掌風相對,內力較量間,巨大的衝擊力掀起滿地的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