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九不快道“堂堂遼國七皇子,換件衣裳還要借彆人的。你們遼國已經窮到這種地步了”
宮九看著耶律儒玉的眼神,像是想把他摁住,把他身上的衣服扒下來。
最開始看到耶律儒玉穿這身出來的時候,宮九先是震驚於墨麒竟還有這樣顏色的衣服,接著腦子就忍不住開始想著這大紅紋金袍穿在墨麒身上是什麼樣,最後又開始好奇這冤大頭的行囊裡還有什麼其他顏色的衣服若是沒有,也無妨。
他可以叫人去做啊
墨麒被宮九突然狂熱的眼神看的有點發毛,卻又不知道這家夥又在想什麼歪門心思,隻能道“無妨,這衣服我並不常穿。”
胡鐵花看看停屍間躺著的六具屍體,又看看幾位似乎還想就“衣服”這個話題,繼續討論的人“不是諸位,屍體麵前,你們怎麼還聊起衣服了呢”
胡鐵花我常常為自己與大家的格格不入而發愁。
楚留香不在,之前那個被宮九嫌棄的仵作又一次排上了用場。
他戰戰兢兢地頂著世子和遼國七皇子的目光,檢驗屍體。好在這次沒有什麼鳥蟲破壞屍體,死者受了什麼傷還是很一目了然的“屍體當胸一道劍傷,穿胸而過,應當是致命傷,一劍斃命。剩下的槍傷傷口淩亂,毫無條理,且遍及死者全身,看著傷口顏色當是死後才有的,許是用槍之人死後鞭屍以泄憤。”
墨麒已經將唐遠道留在宮九的府邸了,不欲讓他看這種場麵“可能看出行凶之人用的是什麼劍,什麼槍”
仵作嘴裡直發苦。他一個平民百姓,從來不曾舞槍弄棒,上哪兒知道去
仵作苦著臉“這我隻能說,這劍劍身很薄,應當是一把細劍。至於這槍”他又細細看了看,“這槍”
宮九“有話快說。”
仵作連忙道“這槍,是我玉門關特製的紅纓槍,槍頭有三道血槽,槽口有鋸齒您看”
李副將將自己的紅纓槍摘下,遞給宮九看。
宮九修長的手指在紅纓槍頭血槽鋸齒上輕輕按了一下,一滴殷紅的血便從指腹處湧了出來。細微的刺痛和酥麻感順著手臂,一路傳向全身,令宮九的眼尾無端暈出一絲嫣紅。
“你做什麼”墨麒渾身肌肉立即緊繃起來,他蹙緊了眉頭,一把抓住了宮九的手腕,半是強行地將他手裡的紅纓槍拿走,還給了李副將。
本還沉浸在案情中的胡鐵花
我好像在哪聞到了一點酸臭味
宮九並沒有反對的意思,倒是挺順從,隻是墨麒皺著的眉頭還是沒鬆,站在他邊上的胡鐵花分明能感覺到墨麒的緊張。
還有一點掩藏得很好的防備和警惕。
胡鐵花懷疑自己感覺錯了。
宮九收回手“玉門關的紅纓槍,會供給其他地方嗎”
李副將“不會,隻有關中將士才能拿到這紅纓槍,這紅纓槍是我們軍中的鐵匠特製的,絕不會賣給任何人。”
耶律儒玉挑眉“那就好了,看來行凶之人,至少有一個,就是你們玉門關內的自己人。”
一直橫亙在他腦內的那些惱人的白霧,好像都隨著劇痛,隨著鮮血和溫度慢慢流出體內,隨著這個人無法承受悲痛而幾欲崩潰的表情,被揮散了。
薛笑人記起來了。
記起了他這個總是擋在他身前,叫世人根本看不見他薛笑人的討厭哥哥,這個一直嚴厲地指責他不夠優秀的哥哥。
他曾經為了超越這個討人厭的哥哥,建起了殺手組織,沾染了那麼多人的鮮血,在家裡裝傻賣癡但最後,他還是為了這個哥哥,主動承認了自己的罪行,將刀插入了自己腹部,隻為了不累及哥哥的名聲。
可看起來,哥哥還是老了很多,過得一點也不好。
胡鐵花使勁拿胳膊肘搗楚留香的腰眼“老臭蟲,哎,老臭蟲,你快看,薛笑人的眼睛好像正常啦”
胡鐵花和楚留香小聲交頭接耳“你說他是不是現在想起來了”他盯著薛衣人和薛笑人,憋了一會,忍不住還是用氣聲對楚留香道,“我怎麼看著他們倆也怪怪的呢”
胡鐵花迷惑又茫然地想,自己難道是被宮九和墨麒下毒了嗎,怎麼現在看什麼人都他媽像斷袖
和墨麒一塊下洞的人,都全胳膊全腿的出來了。還多帶了幾個白饒的戰利品,一個是拚命說著自己無顏苟活的馬將軍,一個是在旁邊還在犯傻搞不清楚狀況的馬將軍的孩子。還有一個,是被他哥以一種極為彆扭的姿勢抱著的,憤怒叫嚷著“休要侮辱我放我下來”的薛笑人。
宮九被吵得心裡的冷火躥得更大了,扭頭對墨麒道“你怎的不直接殺了他”
楚留香笑道“這同我們為何要救趙顯是一個道理。”
能殺人的,從來不是江湖人手中的刀劍,而應是象征著律法和正義的鍘刀。
馬將軍還在極為感動又內疚地和趙禎重複著自己不該活了的話,趙禎也不嫌煩,笑眯眯地對他說“可是遼軍現在都被將軍殺死了呀玉礦和財物現在也都還在玉門關裡,沒有流入敵人的手中。”
趙禎嚴肅起來,正色道“而且,將軍隨隨便便就說自己不想活了,可曾想過玉門關可曾想過大宋”
馬艾稼張嘴結舌,不知小皇帝這話從何談起。
趙禎“馬家替我大宋鎮守玉門關百年,如何能一朝更替,以為兒戲你同朕說說,馬將軍你要是死了,誰來接任我大宋本就是文多武少,像馬將軍這樣的將帥之才更是稀缺,你這是想讓朕將玉門關拱手讓給西夏啊”
倒不是馬艾稼就不必付出代價了。雖然他所誅的都是叛了國的該殺之人,但畢竟殺人就是殺人。
不過,看在他也是受人脅迫,逼不得已,又以一己之力護下了玉門關,殲滅了心懷不軌的遼軍和影子人的份上,這懲罰總不該是死路一條。
趙禎在心裡斟酌盤算著,該給個什麼樣的懲罰才合適。馬將軍這樣的狀況,或許得要輕拿輕放一下否則,玉門關馬家就這麼被鏟除,也不知會不會引起一場動亂。
小皇帝在心裡冷靜地權衡著大局,嘴上卻毫不耽擱地繼續給馬將軍扣帽子,力圖讓他說不出話來。
馬艾稼驚呆了“我不我沒有,我不是”
趙禎又牽過一旁小孩的手“那難不成,你是想讓朕將主將之位交給你的孩子嗎”
被殃及池魚的小孩,抬頭看這個長得很和善可親,卻語出驚人的哥哥“”
小孩不,我不想,我恨兵書。
趙禎隨意幾句,就把原本一心求死的馬艾稼給搞糊塗了,呐呐了幾聲,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馬將軍被趙禎繞的一陣頭暈,滿臉遲疑“好像是陛下說得對”
趙禎立馬興高采烈揚聲道“哎呀,馬將軍又不想死啦,道仙,道仙快來給馬將軍解毒”
宮九已經走得離黑心腸的堂哥百米遠了,不想聽趙禎忽悠可憐的馬將軍。
他隨著人群,慢慢踱步,仰頭望向玉門關的紅霞。
竟然不知不覺,已經是傍晚了。
玉門關案,凶手已經被抓到,贓款具在,就連背後的遼軍和影子人也被凶手一塊處理了乾淨。為了防止木道人和霍休他們再一次死而複生,楚留香和胡鐵花特地把那些已經死去的影子人屍首,一把火燒成灰燼了。
趙顯被救了下來,就連薛笑人都沒死,被墨麒止了血,解了毒,已經緩過來不少了。
結局似乎很美滿
皆大歡喜。
但宮九總覺得好像缺了點什麼。
大案告破,入夜的時候,眾人聚在宮九府裡開宴慶功。
趙禎非要挨著墨麒坐,被宮九丟了不少滿含殺氣的瞪視,不過他不在乎。
宮九不合時宜地冒出了想要當眾弑君的念頭。
墨麒大概是感覺到了,異常沉默地被夾在趙氏兄弟之間僵硬了片刻,有些無措的眼神下意識地投向自己的好友楚留香。
楚留香正和胡鐵花一塊化悲憤為力量,胡吃海塞的想把之前浪費的一壺冬,給吃撈回點本來,猝不及防就被扯入了危險的漩渦,下一秒就成為了宮九冰冷刺骨眼神的另一位受害者。
楚留香“”
他昧著良心默默把頭坑了下去,繼續吃菜,權當沒瞧見墨麒求助的眼神。
這麼快樂的日子,他還想多多犒賞一下自己的胃,並不想做墨麒和宮九之間的犧牲品。
墨麒隻好對臥在貴妃榻上的薛笑人道“你可還記得什麼關於影子人組織的事情”
薛衣人替他弟弟道“記不住了。好像恢複了複活前的記憶之後,他就遺忘了複活之後的記憶了。”
看薛衣人的模樣,他不僅是想替弟弟回答問題,他甚至還想幫弟弟喂飯、擦嘴
薛笑人選擇裝睡。
墨麒出師不利,沒能成功開啟話題,隻能默默地閉上了嘴,繼續沉默地坐在趙家兄弟之間。
趙禎坐在墨麒身邊,麵不改色、滔滔不絕地吹道“道長真是大義,不僅聰慧過人,武功絕世,有濟世仁心,還精通醫術,天下竟有如此完美之人真不愧為道仙”
簡直像是偷看過林七寫的那份滿是馬屁的記錄。
墨麒聽不下去了,拘謹地開口道“陛下謬讚,我亦是有私心的”
上回趙禎給墨麒道仙的牌子的時候,就免了他在自己麵前的禮數和自稱。
本來趙禎就對墨麒這位冤大不是,大善人,極有好感了,如今再接觸之下,竟又發現了不少新的優點,簡直令趙禎又一次刮目相看了。墨麒再推辭說自己是有私心的,趙禎根本就隻當那是墨麒的謙虛,進都沒進耳朵。
趙禎熱切地看著墨麒,繼續加大吹捧誇讚的力度,十分希望能直接就這麼把墨麒像馬將軍一樣侃暈,拐回去。這樣的人才,多麼稀罕啊
宮九眼尖地看見,這冤大頭的耳尖都被誇的偷偷紅了。
他不爽的想,誰還不會誇個人了
宮九張口就來“且道長玉樹臨風,學富五車,沉穩可靠,富可敵國,簡直是良人之佳選。”
趙禎的話突然卡住了,稍微有點怪異地看了眼自己冷著臉的堂弟。
趙禎這形容怎麼聽起來有些奇怪是我的錯覺嗎
他不經意間對上了胡鐵花的眼神,幾番眼神交流之下,醍醐灌頂了。
好哥哥趙禎突然站起身,對一旁的楚留香道“我想吃你那邊的銀龍卷,我們換個位置罷。”
從露麵以來,趙禎就一直表現的很平易近人,以至於這句完全不像是皇帝會說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都極為自然。
所有人都沒覺得有問題,隻有徒然承受了宮九所有視線的楚留香,後頸皮一緊陛下害我
趙禎坐到楚留香的位置上,果真覺得宮九的眼神不那麼涼了,他微微一笑,拿捏住了這個度,消退了些話語中的熱情,不那麼親近,也不那麼疏遠地對墨麒道“事實上,我有一事想請墨道長幫忙。”
趙禎沒再用朕的自稱。
“先前我還不知墨道長竟有如此醫術,不然早些時候便同你說了。”趙禎無視了楚留香幽幽的眼神,誠懇地對墨麒道,“我母後年輕時受過不少苦難,如今眼睛一直不好,尋遍神醫也未能將她的眼疾根除。包相的主簿,公孫策公孫先生,也是杏林高手,有妙手回春之能,卻也隻能讓她的眼睛在白日裡看清東西,到了晚上,若是光線稍暗些,卻是不能了。”
墨麒幾乎是立即應下“陛下至孝,定當相助。”
他在宮九旁邊簡直坐不住,宮九投給楚留香多少冰冷的眼神,燙在墨麒身上的眼神就有多少。如今趙禎一說,他立即順勢站起身“我去準備,早些上路,早些治療。”
沒等趙禎說話,墨麒就看似沉穩,實則飛快地走出門去了,若是不看他穩穩當當的背影,這速度可以說簡直就是在逃跑。
他當真不知該如何應對趙家兄弟,平時光是宮九一人,就足以讓他頭疼不已,更彆提此番多了趙禎,宮九的眼神比之前還要紮人了,令他感到如芒在背。
“啊”趙禎縮回自己想要挽留的手,感覺到了自己堂弟又一次投注到自己身上的極不友善的目光。
沉默又一次籠罩了這個突然尷尬的宴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