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錢幫?”墨麒連當今活躍在江湖上的名士大俠都不大認得清, 金錢幫這樣早在數年前, 就被李尋歡和阿飛擊潰了的幫派, 自然更不在他記憶涉獵的範疇內。
宮九和墨麒解釋道:“金錢幫是上官金虹白手而創起的幫派——上官金虹早些年還沒被李尋歡殺死的時候, 乃是百曉生《兵器譜》中排名第二的高手。”宮九意有所指地看了墨麒一眼, “不過現下麼……”
江湖的新人一代一代的出,曾經的作出《兵器譜》的百曉生也已經命喪黃泉,如今江湖上統一承認的, 隻有江湖百曉生的神兵榜。
這神兵榜邪門的很, 說你是第二,你就絕對不可能打得過第一, 哪怕你機關算儘, 暗地裡做足了小動作,也不能越級挑得了上一名的人。這樣絕對的神兵榜就比以往百曉生所出的各種名榜要更加有價值了, 簡直是把所有的天時地利人和全都算進去了的,絕無錯漏的。
神兵榜是不可撼動的。神兵榜出後的十年, 江湖人用血和命證明了這個事實。
也正是因此, 五年前,江湖神兵榜第二突然一躍變成了一個從未聽聞過的無名之輩, 才引起那麼大的轟動。以至於墨麒甚至都沒在江湖上怎麼走動過, 江湖上卻總是有他的傳說,哪怕是往後的五年裡, 墨麒每日乾的事除了建酒樓、釀酒, 就是辦案, 絲毫沒有進江湖拋頭露麵闖一闖的動向, 江湖人也依舊沒法忽略這個神兵榜第二的存在。
“我記得,金錢幫最鼎盛的時候,幾乎可與丐幫媲美。它在江湖中不僅有最響的名聲,還有最大的勢力,甚至還有最雄厚的財力……而那個時候,金錢幫的信物,就是一枚刻著‘馭鬼通神’的銅板。”宮九示意墨麒將銅板上的泥擦乾淨,“……乾興二年,隻是普通的銅板?”
宮九愣了一下。
他有些迷惑,但銅板的出現,再加上荊無命的行蹤,實在無法讓他不往金錢幫上想。
墨麒伸手掀開石頭,在兩塊石頭中間又尋到了一枚銅板。這枚銅板是夾在石頭與石頭中間的,在石頭麵上劃下了深深的刻痕,明顯是被人以擲暗器的手法擲出的,才會鑲進這個位置,而且留下這麼深的痕跡。
墨麒將銅板從石頭裡撬出來,吹開粉末:“乾興元年。看起來更像是沒攜帶暗器,隨手掏了銅錢擲出來的。”
宮九皺起眉頭:“綁走無頭鏢師的這個後來者,特地打扮成無頭鏢師的樣子,分明是計劃好了想要來抓這個無頭鏢師的。既然是計劃好的事,他又怎麼會忘帶暗器……而且,他為何要用暗器?看著石頭的樣子,他分明是帶著武器的,隻是一下看不出這是什麼武器來。”
宮九看著石頭的劈麵沉吟:“若是劍鋒刺開,應該不會這麼平整。但若是說這是用刀劈開的……這刀的長度會不會也太長了些?”宮九比劃了一下,這石頭最短的截長,也已超過他的臂長。
墨麒聞言,從銅板上移開視線轉過來:“……你說的對,這很奇怪。而且,還有一個問題。如果那個後來者身上當真帶著武器的話,遠道當時為何會沒有看見?尤其是這麼長的一把刀,更加不可能遮掩。”
宮九伸出手,在石頭的劈麵上邊摸索邊斟酌道:“那如果不是刀或者劍這樣的武器,還有什麼能把石頭劈成這種模樣?或者,是用的金銀絲之類的東西?”
江湖中,用堅韌而細薄難以發現的細絲作為武器的,大有人在。不過用這種武器的人一般少有成名的,畢竟這種武器已是算得上是暗算毒器一類的奇淫巧技了。
“如果用的金銀絲,為何還要在用銅板?”墨麒提出疑問,而後想了想道,“會不會……這石頭的劈麵,其實是被後來者修飾過的?”
“會不會他使用銅板,並不是因為自己未帶暗器,而是在使用武器之時,發覺自己的武器一旦留下痕跡,很容易被人發現身份,所以才不敢再用自己的武器,改而隨手拿了銅板做暗器?”
“什麼武器會讓這個後來者這麼篤定,一旦留下痕跡就會被發現身份呢……”宮九喃喃著想了一會,眼前突然一亮,“——是雙環!”
墨麒的思考被打斷了一下:“嗯?”
宮九對墨麒道:“我先前不是說過上官金虹,也就是荊無命效力的金錢幫的幫主麼?這個人的武器就是雙環。而且他的武功,已達到‘手中無環,心中有環’的境界了。”
“巴山這裡本就有荊無命出現,如果再出現雙環的痕跡,很容易就會讓人聯想到和荊無命形影不離的上官金虹——所以他才會想要掩飾自己動武的痕跡!”
有了這個猜測的方向在,就容易找到證據了。宮九一直在石麵上摩挲的手,在石麵的某一處區域頓住了:“這個位置,不很平整。如果是刀或者劍劈開的,不會出現這種痕跡……這個凸起說明,劈開石塊之人用的武器,其實並不太大,所以才需要多次劃劈,才能造成這種完全平整的劈麵的假象。”
墨麒的眼中帶上了讚揚的眼神:“雙環確實符合這一描述。”
宮九歎息了一聲:“隻是不知,上官金虹究竟把這個無頭鏢師抓去了哪裡。”
九公子很愁。但他絕對不是為了“無頭鏢師被上官金虹抓走”,或者“影子人究竟在搞什麼幺蛾子”而發愁,他愁的是——這天天案子來,案子去的,大大減少了自己和道長普通相處的時間,按照這個進度下去,他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抱得道長歸?
這大宋到底哪裡來的這麼多案子?!這些影子人難道不能讓他們先歇一歇,把最重要的事情——譬如說定情,譬如說**一刻——先完成了,然後再搞事嗎?
宮九仰起頭,看看墨麒眼眸中滿是深思的神色,知道現下墨麒腦子裡肯定全都是案情,心裡頓時一陣窩火,覺得十個小老頭都不一定有這影子人煩。
為今之計,也隻能幫著趕緊把案子破了,早點把影子人除了,才能安安心心繼續和墨麒慢慢撩騷。
林間的穿堂風呼呼一吹,吹得宮九心有點涼涼,深深懂得了為何古人雲:“路漫漫兮其修遠,吾將上下而求索。”
墨麒果然半點不知宮九那一顆被風吹涼的春心,十分慎重地開口道:“九公子,你不覺此事有些蹊蹺麼?荊無命既然已經來過巴山山道,再往後就沒有來過了——那就意味著,荊無命可能已經知道,巴山山道和無頭鏢師身上,並沒有他想要線索。”
“既然如此,上官金虹還來抓這個無頭鏢師做什麼呢?”
宮九乾巴巴地道:“或許是荊無命回去後,影子人又發現了什麼疑點,所以讓上官金虹再來盤問這個無頭鏢師。”
他很是不甘地把滿腹的小心思壓下去,認真想了想,突然醍醐灌頂:“——道長,你是不是覺得,上官金虹已經和東方不敗他們一樣,恢複了記憶……他和荊無命不是一夥的?”
墨麒點頭:“上官金虹有一個舉動讓我覺得有些奇怪,就是他來找這個無頭鏢師的時候,又是偽裝,又是掩蓋自己的武器痕跡,好像很不想讓人看出自己的身份似的……可是荊無命就不,甚至連阿飛都能打聽得到,荊無命曾經在巴山山路出現過。”
“既然荊無命連露臉都不在乎了,那為何上官金虹還要掩蓋自己的行蹤?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究竟是不像向來探查案子的人暴露身份,還是——不想向控製了荊無命的影子人暴露身份?”
宮九讚同道:“你說的沒錯。如果想要掩飾身份,那荊無命也該和上官金虹一樣扮成無頭鏢師——但他沒有。那上官金虹的偽裝,定然便是他為了救出荊無命而做的。目的就是在綁走曾和荊無命接觸過的無頭鏢師的同時,不讓影子人發覺自己的身份,以免打草驚蛇。”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下:“……不過,我以為上官金虹這樣的人,是不會為了救一個自己曾經的屬下,而做到這個份兒上的。”
墨麒看著宮九沉默了一會,突然輕輕笑了一下:“在兩個月前,如果有人告訴你,你會為了破案而東奔西走——”
宮九狹長而好看的丹鳳眼瞪了墨麒一眼,因為並不怎麼淩厲,也根本不凶狠,所以無端生出了些嗔怒的意味:“那他就該準備好自己的棺材了。”
墨麒心裡因為宮九這一眼而蕩了一下,簡直想在那好看的眼睛上親一口。
而後,他驚覺自己居然又一次被宮九轉移了注意力,而且這一次還是他自己自發偏題的,臉上頓時升了點溫度,有些慌張地錯開和宮九對視的眼神,硬生生地岔開話題道:“也不知道那個無頭鏢師現下是生是死。”
想親……住腦!
……舔一口的話,會不會讓他慌張得眼角發紅呢……墨麒的眼睛突然及不可察地籠上一抹不詳的赤色。
可還沒等這一抹邪思怎麼興風作浪,它就在墨麒本能性地反省中被狠狠摁得抬不起頭了:青天白日竟想這些……這些……汙濁之事!我怎麼這麼畜生!
墨麒深深呼吸了一口密林裡散發著泥巴味兒的空氣,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他還在心中措辭嚴厲地強烈譴責著自己,身邊就突然傳來一陣咕嚕嚕的聲音。
聽著像是誰的肚子在叫著空城計。
宮九尷尬地繃住了臉。
墨麒這才暫時放過汙濁的自己,停下內心的□□,緩下聲來對宮九道:“時候不早了,該下山了。”
墨麒心裡頭茸茸的,像是揣了一隻熊貓崽,又是熨帖又是心疼:九公子會肚子叫,肯定是因為早上煮湯的時候,隻給他端了,自己卻都沒喝。得快些下山,給九公子買些早點才行。
懷揣著這樣的想法,墨麒平日裡總是沉穩的步伐,難得的有些快,步子間也邁得大了點。兩人下山後,墨麒就堪稱主動地掏出了錢囊,宮九的眼神在什麼攤子上但凡留了超過三息,他就問一句:“可是要吃?”,搞得宮九最後反倒開始嫌棄他來,和他說了句“你今天話怎的這麼多”,墨麒這才閉上嘴,慢慢穩下莫名就毛躁起來的情緒。
也同樣是一道出門吃早點,坐在炒麵攤子上吃的滿嘴油旺,滿頭大汗的唐門弟子們,略有些呆滯地看著手裡提著一盒櫻花糕,步履輕快的九公子,以及九公子身後,抱了一整座山的早點的墨麒,在巴山街頭的冬風中淩亂。
唐遠道習以為常地看了一眼,習以為常地被師父擦肩而過,完全沒有發現他的存在,抱著自個兒的熊貓崽一人啃著一顆果子,哢嚓哢嚓,唇齒生香。
原本還想起身和路過攤子的墨麒、宮九打招呼的唐門眾弟子們,屁股都已經離開板凳了,又遲疑地坐了回去:“……”
這兒這麼大八個人還帶個唐遠道這個親弟子呢,怎的國師眼睛珠子就寡盯著九公子,難道他們就這麼沒有存在感嗎?
唐門一位師姐摸著下巴,看著墨麒抱著東西跟在宮九身後亦步亦趨的模樣,思忖地道:“我怎麼覺著……這兩位……哪裡不太對?”
國師跟在九公子身後的樣子,看起來好像她那個耙耳朵師兄陪著嫂嫂逛街哦!
唐遠道嗨了一聲:“師姊,你習慣了就好。”
師姐盯著墨麒盤順條正的背影直看,一邊看一邊不忘問:“什麼意思啊?”
唐遠道踩在板凳上,把自己被迷了魂的師姐臉掰回來,苦口婆心道:“師姊!你莫看了,沒希望的!我師父和九公子,他們倆是這個!”
唐遠道抬手握拳,伸出兩個大拇指對了對,然後十分嚴肅地道:“而且,他們就連這個都做過了!”
唐遠道又攤開手,開始摩擦摩擦。
他懷裡的熊貓崽迷茫地歪了一下腦袋,懵懵懂懂地跟著唐遠道一塊,把毛爪疊在一塊,開始慢吞吞地摩擦。
師姐瞬間尖叫著撲了過來,一把捂住熊貓崽的眼睛:“啊——唐遠道你個瓜娃子!教壞崽崽!”她先捂完了熊貓崽的眼睛,才輕咳了兩聲,問唐遠道,“你怎麼知道……他們那個過?是真的,不是你驢我?”
唐遠道仰起頭:“我為啥要驢師姊!是真的!是我和當今聖上一塊兒聽牆角聽到的!”
師姐木訥了一下:“……我記著,九公子似乎是太平王世子,是當今聖上的親表弟?嘶……那,你知不知道,他們……誰上誰下?”師姐突然露出了一個嘿嘿的表情。
唐遠道十分早熟,老神在在:“當然是我師父在上麵!當初求饒的人可是九公子!”
“艸!”在唐門中向來以野出名的三師姐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不由地又扭回頭看向墨麒的背影,目光中帶上了一絲敬佩,“要說野,還是遠道你師父野,居然能當著皇帝的麵搞……咳,和他的表弟那啥。”
師姐看著看著就忍不住又扭回了身子,一對兒眼珠簡直恨不得黏到墨麒身上,撐著下巴歎息:“唉……你看看這個腰,再看看這個體格,嘖嘖嘖……”她眼神逐漸放空,有點酸地喃喃道,“我咋還有點羨慕皇帝他表弟呢?”
心情很好地溜著道長的宮九,狠狠打了個噴嚏:“啊——啾!”
…………
出於一種圍觀了八卦後,不好意思直麵正主的莫名心虛,唐門眾弟子硬是沒有追上去喊住墨麒和宮九,而是十分多此一舉地回到了江山醉,等到墨麒和宮九逛完了早市回來,才來尋他倆一起出門去找那位唐元和師弟來巴山拜訪的友人。
東方不敗並不打算攪合進唐門的私事,又因為早上白小花盛給他的蓮子羹有問題而一直離不開茅房,所以沒有跟著一塊來。
唐懷天合理的預測,等他們找唐元和師弟的這位忘年交談完話,回到江山醉的時候,可能白小花的屍骨已經被妥善的挫骨揚灰處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