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湯的屋外,仆役第不知道多少次地回答同一個問題:“九公子那邊……還沒出來。”
昨夜,那個大概是國師本人的男人,帶著九公子回屋以後,就沒再出來過。
“什麼?!這都已經是中午了!”牛肉湯尖叫起來,氣得一把將手裡拽著的布料撕了:“可惡!”
她一雙眼睛又紅又腫,顯然是昨天夜裡狠狠哭了一場。
外麵的仆役不敢說話了。
昨天的那一場鬨劇結束後,牛肉湯一時氣急敗壞之下提出的比試,早已經傳遍了無名島,估計等到九公子他們出門,也會聽到風聲。昨晚上牛肉湯除了為“自己養的大白菜被彆的豬拱了”難過以外,還是憋著委屈認真想過該和狼一比什麼的。
她感情上還不願相信狼一的身份,但理智已經在提醒她,該考慮這個可能了,莫要最後滿盤皆輸。
於是,等醒來的宮九狠狠扭了好一陣墨麒的耳朵泄憤,比試的風聲終於傳入二人的耳朵之後,一個大大的擂台已經搭在了先前那個大庭院裡。
墨麒無語地被宮九拉來的時候,牛肉湯已經頂著那雙腫眼睛,在擂台上等了好一會了。
牛肉湯看著宮九緊緊牽著墨麒的手,差點被刺激的當場暈過去,一雙好不容易消了點腫的眼睛,又開始徘徊著眼淚了,憋了她好久才憋回去:“三局兩勝,輸的人,永遠離開九哥!”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雙眼睛帶著極大的熱切看著宮九上台子上坐下的身影。然而宮九卻隻是想在離墨麒最近的地方坐下,根本沒回頭看牛肉湯一眼。
牛肉湯的眼神黯了黯,在墨麒上台之後,轉落到了墨麒身上,一雙又大又靈動的眼睛裡重新燃回了戰意,搶著道:“三局,第一局比琴棋書畫!”
牛肉湯昨晚仔細研究了自己該和狼一比哪些技能,最後決定下來的是,首當其衝的就應該是琴棋書畫。其實牛肉湯在這四藝上也沒有什麼研究,說要比這四項,純粹是為了驗證狼一的身份,看他到底是不是國師。
如果是國師,那她就得更換原本準備好的比試方案了。
宮九饒有興味地看著擂台上的兩人,暗衛們已經在台上台下的穿穿梭梭,將琴棋書畫的用具統統搬上來了。乍一看,這台上放的都是宣紙、筆墨、古琴、棋盤,還真不像是無名島上會發生的對決,一時之間叫島人看著都覺得有些新鮮,又有幾分好笑。
白一站在台邊高聲道:“第一局第一場,琴!”
墨麒和牛肉湯在兩把一模一樣的古琴邊分彆落座,墨麒神色倒是很平靜,牛肉湯卻已經提前開始虛了。
她……她根本不會撫琴啊!
雖然說這第一場本身的意義並非取勝,而是確定狼一的身份,牛肉湯也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坐到古琴麵前時,產生了一種懊悔的感覺。
白一送來了簽筒:“先後抽簽決定。”
牛肉湯壓下心頭惴惴,搶先伸手抽了一個,墨麒也沒有在意,伸手將剩下的拿一根簽取來,各自翻開一看。
白一道:“狼一先,宮主後。”
牛肉湯幾乎想要抬手擦頭上的汗。她鬆了口氣,慶幸自己沒有第一個出場,隨後將目光投向了身邊那個抱著琴,坐得端雅的男人。
她這口氣鬆的早了。
在墨麒將手搭在弦上時,牛肉湯就察覺了不妙。
第一聲悠然的弦響,似棲在水麵的仙鶴輕輕揚起了羽翼。
原本還有些嘈雜的庭院裡陷入安靜。
墨麒的琴音是夾雜著內力的,這首曲子又是極為清雅的意境,如同泠泠清泉在幽穀中流淌,曲子方才彈出一小段,牛肉湯的心頭已經開始緊張的顫抖起來。
就目前她所知道的情況來看,狼一有著與傳聞中的國師不相上下的身材、麵容,做事一絲不苟,會廚藝、會照料人,內力驚人,能使得動國師的拂塵。
再加上這琴藝……
在島人還沉浸在這仿佛能洗滌靈魂的琴音中時,牛肉湯卻在惶恐。
她不僅僅是在惶恐墨麒的身份,惶恐自己可能會輸,更重要的是,她害怕自己即將失去九哥。如果她輸了這一場比試,如果狼一當真就是九哥心心念念、為之東奔西走的國師……
不,不會的。
她在心中安慰自己,琴藝也並不難學,狼一會並不奇怪。又不是每一個會撫琴的人就都是國師!
一曲終了,餘音繞梁。白一作為擂台的主持者,第一個回過神來,看向牛肉湯示意道:“宮主,到您了。”
牛肉湯抬起手,放到了琴上,一動不動半晌,還是收了回來,紅著眼咬了咬唇道:“這一場,我棄權。”
白一於是高聲道:“宮主棄權,第一局第一場,狼一勝。”他沒有給台上的人休息的機會,實在是也沒有什麼休息的必要,“第一局第二場,棋。請二位猜子。”
白一伸出手,手掌裡握著一把棋子:“猜單雙。”
牛肉湯:“單!”
墨麒又被牛肉湯搶了先,他對著白一點點頭:“雙。”
牛肉湯先行。
牛肉湯心中大定,趁勝追擊,棋路極富攻擊性,務必要將狼一快速擊潰,好給對方增加壓力。然而下著下著,她落子的速度就慢了下來。
展示給眾人的大棋盤上,白一將墨麒的落子點出的速度從未變過,若是有人掐著心跳算,都是五下後落子。可點牛肉湯的落子時,速度卻是有慢有快,大體來看,速度是越發的慢的。
開始時,全情投入的牛肉湯沒有發現這一差距,還覺得墨麒落子真是慢,果真是不通棋藝之人。可等到後麵,她越下越慢的時候,墨麒的落子速度就頓時顯得快了起來。
往往是她剛剛冥思苦想完下一步落子,剛想精疲力儘地喘口氣,墨麒的下一子就已經落下了。
那一聲不輕不重的棋子敲擊棋盤的“咯噔”聲,簡直成了催命一般的聲音,逼得她的神經越繃越緊。
這一局,我是不是又要輸了?
牛肉湯有些茫然地想,她拿著棋子的手在棋盤上踟躕不定,半晌也沒有下子,大腦中也是空白一片。
她慢慢縮回了手,低下頭。
慌亂比她預料的來得還要快。她本以為自己至少能堅持到第一局結束的。但才進行到棋而已,她心中就已經一片空白,隻有冷風在裡麵奔來跑去的刮著,吹得她渾身涼颼颼的。
他就是國師吧。
如果真的是國師的話,該怎麼辦?
牛肉湯手腳冰涼。
墨麒看到了牛肉湯的動搖。
好像隻有這個時候,牛肉湯才變得真正像一個純情又無助的小姑娘一樣。
牛肉湯小聲地道:“我棄權。”
她使勁咬了咬自己的唇瓣:不行,不能放棄。第一局還沒完,誰知道後麵那兩項狼一是不是也拿手?狼一的身份都還沒有確定呢,我又怎麼能在這種時候就開始喪氣?
再抬起頭的時候,她的眼睛裡又有了鬥誌。
白一已經宣布完了棋試的結果,開始下一項了:“……九公子有令,書試與畫試合為一試,內容由九公子決定。”
宮九興致盎然地向前傾了傾身,看著墨麒:“我要你們……畫我。”
他說的是“你們”,可從頭到尾看的卻隻有墨麒一個,仿佛牛肉湯從未在他的眼中出現過一樣。
牛肉湯才重新建立起的鬥誌差點又被刺傷了,她憋了好一會委屈,才低下頭走到書桌邊,提起筆。
她知道,九哥之所以出這一題,不過就是想讓狼一畫他就是了。
牛肉湯吸了吸鼻子。
她又想哭了。
可是在這無名島上,眼淚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她很早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可真正麵對宮九的視若無睹時,她還是忍不住眼淚。
書畫對於等待的島人來說,是最沒有觀賞性的比試。主要是因為他們在擂台下根本看不見,又不知道要等多久,這書畫才能完成。
可是書畫結束之後,還有兩場比試呢!宮主到現在都沒有公布比試的內容,搞得大家都心癢癢的,好奇死了,根本不想離開,硬是在寒風裡等了好些時辰。
牛肉湯最先畫完,白一將畫展示出來,是一副宮九於白梅之下提著劍,麵色冷凝如玉的圖。牛肉湯選取的視角十分新奇,似乎是站在梅花樹上向下看的視角,滿地的落梅將宮九眉眼如墨的模樣襯的更加俊美,也更加的冰冷。
提的詩隻有兩句,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
擂台下的人嘖嘖稱讚,覺得牛肉湯這畫簡直是抓住了神韻了。
“你們看哪,劍下的落梅上沾著血滴,可是九公子的劍上卻乾乾淨淨!”
“這殺氣都快從畫裡撲出來了,真傳神。”
“可是九公子好像很早之前就已經不用劍了?”
“嗨!宮主是九公子的親妹子,這畫的大概是九公子從前用劍的模樣吧!而且,九公子現在不也是重新把劍帶在身邊了嗎?”
“你知道麼,九公子早就已經打到無劍勝有劍的境界了,他佩劍是為了劍上的那個掛墜……”
“聽說,是國師送的!可是,這個狼一不就是國師嗎?”
“噓,你們小聲點,小心宮主聽了生氣……”
眾人的議論還沒有結束,墨麒的畫也被掛了出來。
那是一幅美得令人心撞如肋骨的月下美人圖。圖中的男子手裡執著一把折扇,扇尖輕輕掩蓋在微微彎起的唇上,月光照在男子的麵龐上,將男子身上冰冷的氣息柔和了許多,甚至還寵溺似的籠上了一層柔軟朦朧的光。男子正隨意慵懶的坐在一顆樹上,身體微微前傾,畫麵的兩邊是兩扇推開的窗戶,畫卷一角掛著一輪明月。
這視角,似乎是畫者站在屋裡,推窗見美人的畫麵。
議論聲一靜。
眾人麵麵相覷:這……這是九公子?
過了半晌,才有聲音小小的傳來:
“那扇子上的玉佩,是不是九公子現在的劍墜?”
“這畫的是……九……九公子……?”
“九公子什麼時候笑過?”
“不是,九公子居然會爬樹敲窗?”
“那詩題的什麼?”
“嘶……你們看九公子……”
宮九在看到墨麒的畫的那一刻,嘴角就開始往上揚起來了。
這分明是他跑到墨麒窗前,對他月下吟詩的那一晚。吟的那首詩詞,現下也已經題在了畫邊。
宮九將畫取來,輕輕摸了摸墨麒的雋永沉著的字:“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