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1 / 2)

嫁三叔 赫連菲菲 21153 字 3個月前

不想她成婚嗎?

顧長鈞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

他凝眸望著她。

為什麼她會說出這樣奇怪的話。

而更奇怪的是自己為何沒有嗬斥她, 而是順著她這句話開始思考?

不想她成婚, 沒她寬慰照拂,老夫人的病情會反複吧?

陳氏管著內宅,需要信得過的幫手,她已是做的很熟了,算賬管事, 打理內院,迎來送往,宴客參會。她走了,這些事就落到陳氏一人頭上, 顧麟還小, 陳氏又要分心照顧,也會很累的吧?

而那些夜裡送來的醒酒湯,餐席上種種精巧的菜式點心, 他外袍裡頭那件柔軟合身的中衣, 也都將隨著她離開,而消失在這個家。

家宴上那些歡聲笑語,花園裡那蕩秋千的影子, 柏影堂裡紅著眼圈瑟縮不敢與他爭辯的女孩兒……

顧長鈞抿唇,已經止不住思緒朝著詭異的方向奔去。

麵前的這個姑娘, 將再也不能被他隨意喊來柏影堂任他申斥。

除此外,還有什麼?

心裡頭那一點悵然若失的感慨是什麼?

顧長鈞不敢再往下想去。

可薄唇不受控製的輕啟, 他聽見自己低柔的嗓音。

“不想。”

話音一落, 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屋中靜極了, 隻聞細雨打在窗格上那輕微的聲響。

周鶯滿腔委屈還未訴儘,她張口結舌,連自己要說什麼都忘了。

顧長鈞垂下眼,輕輕歎了聲。

話已出口,無法收回,他該用什麼表情麵對她?又如何麵對這樣瘋張的自己。

“你若成婚,”他艱難地續道,“老夫人沒有你在旁寬慰,隻怕病情又有反複。”

他隨意扯了理由。

周鶯反應了一會兒,這才鬆了口氣:“我也舍不得祖母。”

她垂下頭,低聲道,“其實我知道,我給三叔添了許多麻煩。若不是為我議親,三叔不必得罪那麼多人。”

葉家,寧家,陸家,甚至陳家,若不是為她,顧長鈞何苦下重手?

“我以為三叔不想為我的事煩……”

她絞著袖子,不自在地道。

這時才覺適才失言,問得那是什麼話。虧得三叔肯給個台階下,說是不想她離開祖母,若他當真脫口而出是不耐煩理會她的事,她又該有多尷尬。

周鶯心底小小的感激起來,偷眼去瞧顧長鈞,見他垂眸立在那,似乎想什麼事情出了神。

周鶯抹了把眼睛,將差點就掉出來的眼淚逼了回去。

罷了,顧長鈞舒了口氣。

他對上周鶯濕漉漉的眼睛,陰沉的麵色稍稍和緩,壓低了聲音道:“你無需小心太過。”

又補了一句:“我並沒有那樣想。”

周鶯心臟撲通撲通跳,三叔解釋,這樣和氣的寬慰她?

這未免太不真實了吧?

再回想,上回他主動要桂花糕;幾番喊她過來,也不都為了訓斥她;她為之前誤食那藥的事自苦,三叔還扯謊安她的心。

後來林太醫上門,她暗自找他核實過,三叔瞞著她,不想她為不能孕嗣之事灰心,不想她為了因藥失態而掛懷。

今天來此,是她自己先覺得婚事議得太麻煩了,而後便如此的猜疑他。

三叔沒有發脾氣,還好言好語的解釋。

周鶯心跳快得呼吸都不順暢了。

她試探地,跨越某道看不見的鴻溝,瞧著他道:“那我,不成親行不行?”

顧長鈞蹙了下眉,四目相對 ,他清楚讀懂了女孩兒眼底的雀躍。

“我不成親,不嫁人,就在祖母身邊守著,照顧她……”也照顧三叔您,

“行嗎?”

顧長鈞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僭越,他不過稍稍和顏悅色一點兒,她就立即順杆往上爬。他甚至有點懷疑,過去她的安分謹慎,羞澀守禮是不是都是假象。

顧長鈞淡淡瞥她一眼,心底那點不自在的感受刹那去了。他又恢複清冷模樣,板起了叔父的架子,負手越過她,在桌案後的椅中坐了。

擦肩而過,那淡淡的馨香,縈在鼻端,極淡,卻久久不散。

顧長鈞把玩著那隻長方形的盒子:“理由呢?”

他靠後抱臂倚在椅背上:“總不能叫我去說,為了多一個人服侍老太太,就阻止小輩成親。”

這不可能是真實的理由。

周鶯有種被人看穿的窘迫,臉頰驀地一紅,顧長鈞說的是句活話,是不是隻要理由充分,她就不用嫁給蘇遠之?

三叔在朝為官,識人最準,她沒什麼把握能瞞得住。

周鶯盤算了一會兒,深深吸了口氣,覺得還是真誠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比較好,畢竟過了這個村,錯過這個店,三叔可就沒這麼好說話了。“我……我覺著和蘇世子不合適。”

顧長鈞像聽見了什麼笑話一樣,嗤笑了一聲:“那你和誰合適?”

“我……”畢竟當著男性長輩的麵兒,周鶯窘得臉蛋發燙,“蘇世子在昌平侯夫人跟前,甚為乖巧,為人圓滑,討人喜歡。我在家裡隻是跟著二嬸打打下手,太複雜的人事我處理不來,將來若在昌平侯府,說不準要鬨笑話,依蘇世子的性子,他未必願意跟我一頭……”

“昌平侯夫人現在喜歡我,將來,不好說,若她將來嫌棄我,不喜我,蘇世子,也必會站在昌平侯夫人那方,我……”周鶯想到自己不能生養,登時有些泄氣,蘇世子是昌平侯唯一的嫡子,自己不能為他生育子嗣,被厭棄隻是遲早的事。

顧長鈞也想到了這種可能。

既要結親,周鶯這個身體狀況,不該瞞著對方,否則就是騙婚。可她臉皮薄,說出去若給蘇家退了婚,旁的人家便肯娶她也多半隻是為了利益。或是蘇家勉勉強強的接受,日後也難免要諸多抱怨,她下半輩子要受的痛苦更多。

顧長鈞眉頭蹙緊了,第一回覺得這次和蘇家議親議的太過草率。

倒是他想當然了,覺得自己府裡的姑娘要嫁人,對方是個門戶相當的人家,與他關係也不錯,嫁便嫁了。便是他家的姑娘有缺陷,旁人也當感恩戴德的受著。他原本是這樣認為。

他唯獨沒想到,嫁過去以後,那姑娘會如何。

她會過著什麼樣的日子,看著什麼樣的臉色,聽著什麼樣的譏諷。為了相士的一句不吉利,蘇家冒著得罪他的風險也要延遲定親,在蘇家眼裡,那蘇遠之簡直是寶貝得不得了的人物。他們完全有可能因為周鶯的缺陷而怨懟。

他沒想過。

此刻一想到,他渾身難受,周鶯便隻是他的便宜侄女兒,也不當給人這般作踐。

他也恍然明白了她為何抗拒親事。

與其給人施舍般的賜予一段婚姻,她寧可就這樣活著。

或者可以理解成,她願意在顧家瞧人臉色,因為她覺得自己欠了顧家,但她不欠彆人,所以也就不想再叫自己陷入那難堪的境地。

顧長鈞長久的沉默著。周鶯悄悄地瞧他臉色,剛剛升起的那點勇氣也像落地的煙花星火般隕滅了。

三叔會不會覺得她不自量力。蘇家肯娶,她還不要嫁,有這麼個冤大頭願意聘她做世子夫人,她該感恩戴德才是吧?

這念頭才躥上心間,那邊的顧長鈞就開口了。

“好。”

周鶯頓了下,抬眼看他。

聽他緩聲道:“這件事交給我。你不必管了。”

周鶯呼吸滯住,瞪大了眼睛。這件事交給他?

三叔的意思是?

“三、三叔?”

“我會先和蘇侯爺碰個麵,漏個口風。”

“可是,”周鶯很快從巨大的驚喜中回過神,她甚至笑容還未來得及綻開就想到了彆的可能,“若是祖母知道,知道我……會傷心吧?”

顧長鈞道:“交給我了,這些事,你不必理會。”

“可是……”

“彆可是了。”顧長鈞冷笑,“你還是先考慮考慮,若是今後再沒人來提親,你該怎麼辦吧。”

揶揄的話語,充滿玩笑的意味,今天之前,周鶯甚至不知道顧長鈞也是個會開玩笑的人。

顧長鈞瞧瞧天色,不早了,烏雲那麼厚,隻怕這雨就要下得大了。

他擺擺手:“行了,你回去吧。今晚你我談過什麼,不要透漏給第三個人,知道?”

周鶯重重地點了點頭,覺得還不夠表達自己的心意,她深深地福了一禮:“三叔,我保證,這次以後,再也不會給您添麻煩了,我定會好生伺候祖母,好生孝敬二嬸和您。”

顧長鈞似笑非笑:“去吧。”

**

那晚過後,周鶯忐忑了幾日,顧長鈞那邊沒動靜,老夫人也沒說什麼。

就在她以為顧長鈞要反悔的時候,昌平侯夫人帶著蘇遠之上了門。

錦華堂裡,老夫人、陳氏陪昌平侯夫人坐著,屋外簷下,蘇遠之和周鶯並肩立在階上。

院中蔥蘢的花樹中傳來陣陣蟲鳴,六月末了,這半年周鶯恍惚的過著,在顧家的日子很慢很慢,日複一日的照顧人,學做事,倒少有時間想自己的將來。

今天昌平侯夫人帶蘇世子上門,周鶯心裡期待又恐懼。期待顧長鈞果真踐行諾言解決了這件事,恐懼他不過當她是個小孩子隨意哄哄罷了。

蘇遠之格外沉默,她不說話,他就靜靜的在旁陪著。

侍婢們來往穿梭,偶有那年紀不大的小丫頭偷偷瞧他們一眼。

蘇遠之生得秀美挺拔,家世又好,周身自帶一種叫人無法輕忽的光環。

可周鶯不喜歡。

腦中有個朦朧的影子,她的夫君,該是那樣偉岸的,是那樣強大的。是那個能護她周全,叫她安心的人。

他定然不會在意她不能生養,不會在意她出身是怎樣的。

那樣一個人,不知這一生,何時才能尋覓到。

身側的蘇遠之開了口。

“顧姑娘。”

周鶯思緒被打斷,仰頭瞥向蘇遠之。

他俊朗的麵容有些灰敗,適才不曾瞧他,她都未曾發覺。

“你知道,今天我娘帶我,是來做什麼嗎?”

周鶯緩緩搖了搖頭。隱約的,她覺得自己期待的那件事,大抵是有著落了。

“江南有個術士,近來進了京城。他是個傳奇人物,據聞過去的羅國公,就是在他指點下才冒死請戰去了南疆,後來才有了如今的家興業旺。”

周鶯輕輕地“哦”了聲,“那個術士,指點了公子嗎?”

周鶯幾乎就要笑出來了。

她強忍著,不叫自己的表情發生變化。

蘇遠之開了個頭,她就明白過來,這突然出現的術士,隻怕來曆有些蹊蹺。恐怕這就是三叔的手筆。

不想瞞著對方,又不想她的私事被全世界知道,他用一個莫名的術士,說些模棱兩可的話,叫蘇家就此打了退堂鼓。便真是為了她不能生養而悔婚,蘇家揣著愧意,也必不會大張旗鼓的揚出來。

蘇遠之見麵前的少女,那本就絕美的麵龐忽然明媚起來。他注視著她晶亮的眉眼,恍惚中隻以為自己瞧錯了。

姑娘很快垂下頭去,杏眼中的光芒他瞧不見了。

巨大的失落洶湧地撲過來。

蘇遠之的手在袖下攥緊了。

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擁有這個容色傾城的佳人了。

他怎能不難過?

“我是不信的……”他這樣說著,想讓自己那抓心撓肺的挫敗感得到幾絲緩解,也求得她能瞧在他身不由己的份上不要記恨。

這樣一個美人兒若是厭惡他,可多叫他心痛。

“我不信相師,也不信術士,我隻信自己。”他聲音沉痛,眉眼酸澀地望著周鶯,“可我拗不過我娘,我爹,我祖父、祖母。他們信。隻要有丁點於我不利的可能,他們都會迅速的將那可能撲滅,掐斷,永不許複生。”

蘇遠之難過的心口發酸。但當著一個未婚的姑娘麵前,自己又要悔婚於她了,給她留有最後的尊重,就是不當著她麵前說有違規矩的話。

他沒提婚事,也沒提悔婚,他什麼都沒說,其實又什麼都說了。

周鶯懂。若這件事不是她事先所求的,她也許不明白。可此刻,她有什麼不明白。不知緣何,她特彆的想去柏影堂,在顧長鈞跟前重重磕個頭,跟他說無數遍謝謝。

蘇家為著術士的一句話,甚至不曾求證,就決定撕毀婚約,周鶯覺得自己的直覺沒有錯,蘇遠之不會站在她這邊,不會為她與全世界抗爭,感情沒深厚到那個程度,她也不值得他為她與長輩爭執。

早些清算,於她於他,都是好事。

何必耽擱他更好的姻緣。

屋裡,昌平侯夫人抬手抹了眼睛,帕子已經沾濕了,捏在手裡,緊緊的,一直不曾鬆開。

“真是對不起,是遠之他沒福氣……我這心裡頭,過意不去,對不起鶯丫頭。可若是強行結親,真的害了鶯丫頭性命,不是我們的罪過?我們怎麼能明知對丫頭不利,還非要死皮賴臉地結親呢?這孩子與我自己的孩子一般,我心裡疼得不行,老太太,您彆恨我,實在是我不忍心。”

昌平侯夫人沒提術士定言周鶯不能承嗣,而是對顧老夫人道,若是結親,會對周鶯的性命安危有礙,為著周鶯著想,才忍痛了了婚事。

顧老夫人歎了聲:“就沒有旁的破解法子嗎?這婚事一波三折,真真是不吉利。那術士若真如此神通,我們多使些錢供著,求他解了這禍,成不成?”

昌平侯夫人抹淚道:“不成的,術士說了,這是他倆的命數,不是妨著遠之,就是礙著鶯娘,這劫沒法子解,當真沒法子。”

顧老夫人在聽見她說“不成的”三字時,麵容就微微沉了下來。

昌平侯夫人出爾反爾,先是推遲定親,接著又鬨了這一出,究竟是有多嫌棄鶯娘?

當初說要定親的是他們,如今頻頻反悔的又是他們。

顧老夫人如何聽不出,這一切都是借口,昌平侯夫人突然悔婚的原因定然不是什麼為了周鶯著想。隻要能結了這門親,兩家就是打不散的聯盟,就算親事真對周鶯性命不利,哪怕周鶯過門當天就死了,將來牌位也供在蘇家祠堂,也一樣是蘇家上族譜的少夫人,顧家就得永遠都認蘇家這門親。

說到底還是不想結親吧。

顧老夫人精明一輩子,會做人,自不會當麵拆穿,更沒表現出對蘇家所作所為的不屑,昌平侯安平侯一朝為官,朝堂上還要共事,沒道理因著後宅的事而結仇。

“蘇夫人為我們鶯娘著想,是我們丫頭的福氣。”顧老夫人客氣了兩句,“夫人不必放在心上,本就沒定親事,不過就是咱們長輩之間說過幾回話兒,連鶯丫頭自己都不知道合八字的事兒,您瞧……”

話外之意,是想昌平侯夫人在外不要提及議過親。女孩子家要臉麵,叫外頭知道議親又沒成,保不齊要懷疑是女孩子有什麼不妥。世人總是對男人更寬容些,男人家便是有些明顯的錯處也不會給人責難,而女孩兒不同,女孩兒要小心謹慎得多。

昌平侯夫人一疊聲道:“可不是?老太太,是我自個兒喜歡鶯丫頭,覺著投緣。大爺大太太都不在了,我托大,想認丫頭做個乾親。我幾番上門,不就是瞧瞧乾女兒?哪裡就有什麼親事不親事的了?”

兩人都肯裝糊塗,自然話題談得很順暢。

結親不成,結個乾親,兩家的親密也不會受影響,昌平侯夫人打算得很周到,雖自己做了惡人,但好處仍不想失去。認乾親對女方也沒什麼損失,名頭擺在那兒,就是私下不來往也沒人較真,為了名節不損,也算得宜。

就是心裡頭膈應,太膈應了。

被人嫌棄,還得擠出笑臉喊一聲乾娘。

想到周鶯的委屈,老夫人氣得心口疼,拿茶盞的手都不穩了。

老夫人端了茶,昌平侯夫人就告辭了。出來一眼瞧見兒子呆呆望著一片灌木,魂不守舍的樣子。

昌平侯夫人上前扯了蘇遠之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