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如沐春風(2 / 2)

頓時,皇帝在王皇後心裡的形象,就越發飄渺難測了。

王皇後不由嘟囔道:“陛下……真乃奇人也。”不管哪種離譜,反正是離譜。

隸芙慌忙道:“皇後娘娘!”

王皇後擺手:“我又不會當著陛下說。”

隸芙在旁道:“既然人已入宮,娘娘萬勿因此事與陛下爭執。方才蕭淑妃便是在拱火呢。盼著皇後去頂撞陛下,最好再為難下新婕妤。”

又道:“她越是這樣,咱們越該跟她反著來才是——奴婢記得空著的宮室有很多,這便去整理一份出來送到立政殿供陛下選?”也算是皇後娘娘為陛下分憂之意,希望陛下就上次烏龍事,早點消氣。

皇後無可無不可的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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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並沒有選任何一間宮室。

他帶著媚娘來到立政殿的後殿東麵的幾間屋宇:“我少時就住在這裡。以後,媚娘就在這裡吧。”

因從前是皇子的居所,殿內就沒有絲毫閨閣氣息。尤其是書房,累累的都是李治曾經讀過的書。

雖說他大婚後,就從這後殿搬走了,但年少時許多器物和書本都還擱在這裡,他有時還會回到這裡來坐一會兒。

皇帝看著身邊人,心道:如今,他再回來的時候,就不必隻獨坐了。夜裡在前殿看奏疏的時候,也不會就自己一人對著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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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起。

媚娘依舊醒的很早。在宮裡倒是不必她走出去看滴漏水刻了,到了時辰宮人就會叩門進來。

殿內燈燭徹夜未熄。

媚娘自坐到鏡前去梳發。

挽發時,能聽到背後悉悉索索的聲音,顯然是皇帝起身在穿寢衣。

接著,媚娘就聽到一聲輕微的‘嘶’聲。

媚娘隻對著鏡子中的自己一笑,並不回頭。

就聽身後發出一聲更明顯的‘嘶’——顯然不回頭是不行了。

媚娘這才起身,走過去坐到皇帝身邊,見他穿了一半的衣裳,正好露出肩膀上幾道紅色的劃痕,雖未像昨夜般滲血絲,但還是有些破皮紅腫,想來衣服摩擦過傷痕,會有些刺痛感。

皇帝望著媚娘。

媚娘就低頭望著自己的手:“這回寇丹染的顏色正,就養得指甲長了一點——但陛下也太嬌貴了,簡直碰不得。”又不禁笑道:“詩經衛風中說,膚如凝脂,便是陛下吧。”

皇帝笑惱道:“哦,原來怪朕。”

媚娘輕輕替他合上衣襟,特意提起肩膀上的一角,免得碰到傷口。

然後才道:“怎麼能怪陛下。”她起身去拿了一把小銀剪:“既然傷了陛下,那我就剪了去吧。”

皇帝看著她的手,水紅色的寇丹,並不很濃豔,倒是像胭脂水化在十指纖纖處,也像是春色綻在指尖——確實很好看,剪斷甚可惜。

他伸手拿過了銀剪:“算了。朕忍一忍吧。”

媚娘莞爾。

見她已為自己挽好了發髻,隻是還未插簪環,皇帝也起身坐到鏡前:“不等宮人了,媚娘替朕束發戴冠吧。”

媚娘邊梳發,皇帝便道:“今日你去見皇後並其餘嬪妃,可要候朕下朝回來陪你同去?”

媚娘對著鏡中皇帝搖頭道:“如此後宮微末小事,何勞陛下。”

“朕是擔心有人會拿身份事為難你。”

媚娘手中沒有停,很流暢的將發束成道:“我進宮來是陪著陛下,為陛下分憂的。若是反過來還要陛下事事為我操心,那還不如在感業寺中呢。”她自己說起感業寺便很自然,全無忌諱一般。

又將皇帝常朝所戴翼善冠為皇帝戴上,對著鏡子正好。

這才對皇帝說完後半句話:“隻要陛下信我,將來勿以後宮譖訴相疑便好。”

皇帝道:“朕向來信自身之斷,而非旁人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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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婕妤令人如沐春風。

媚娘入宮後三日,後宮嬪妃俱有此感。

跟武婕妤相處,總是那麼恰到好處的爽落鬆弛——後妃之間原無需什麼深交,隻是同在後宮,每日得見麵、年節宴上要共同出席的同僚罷了。

因此隻要沒有利益上的衝突,絕大部分嬪妃,是不管武婕妤到底是什麼來曆的,橫豎聖人都給人弄進宮封了婕妤了,那便按聖意來就是。

她們原擔心的隻是武婕妤顯然得寵,若是個飛揚跋扈的她們要受委屈,如今見性情這樣好,都是意外之喜。

唯一的例外,就是蕭淑妃。

媚娘就算是一陣春風,那也是吹得她過敏的春風!

尤其是媚娘就住在立政殿後殿,險些沒讓蕭淑妃慪死——她早看中那一處了。先帝親自撫養皇帝,所以父子情深,若是她的兒子也能住在立政殿,由皇帝親自撫養就好了。

隻是一皇子李素節此時才不過四歲,淑妃想等明年兒子開始正式延師讀書時就提此事的。

沒想到還沒開口,就叫旁人住了進去!

蕭淑妃自是不能這麼算了。

隻是當她開始刁難媚娘,才發現,原本對她客氣周到的武婕妤,忽然就從春風變成了滑不溜手的抓不住話柄的滑魚,變成了渾身是刺讓她一碰必要疼一下的刺蝟,變成了一麵南牆。

淑妃一時竟無從下手,隻好先不動,看看能不能將來抓到武婕妤什麼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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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媚娘來說,對合適的人,拿出合適的態度來,實在是太基本的操作,都不怎麼需要經過思考,幾乎是天然的本能。

故而她隻放了很少的心思在應對後宮人上。

在媚娘眼裡,如今皇帝的後宮,跟當年那個住了七八位才人的北漪園也無甚區彆。

有愛拔尖刺頭的,有明哲保身的,有暗藏心思的——無非與過去一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她所在意的另有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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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紫薇宮回來,媚娘如前幾日一般,來到後殿西側的幾間屋子——原本這裡住著公主們,先帝故去後,公主都封了長公主各自開府出宮。

這也是李治征求了還未出嫁的兩位妹妹的意見,如果妹妹們願意留在宮裡,他當然更願意一直看著妹妹們,也好放心些。

尤其是晉陽讓他頭疼,父皇生前挑來揀去,把京城所有兒郎恨不得都抓過來捋一遍,卻也一直未給晉陽定下婚事——一來那幾年城陽和高陽的婚事都出了岔子,一來,每次跟晉陽提起這事,她便求著父皇不肯嫁人。

直到如今。

於是李治原本是想讓晉陽在宮裡待到親事定了的,還是晉陽公主直言道:“九哥千萬彆直接給我定親,若是我不能心甘情願點頭的,實難過下去。”

越發給李治愁的要命,晉陽從小看起來脾氣最好最像母後,但同為‘脾性好’的李治,怎麼不明白,越是這種看似柔和的脾氣,一旦定下的事兒才難更改回轉。

於是索性就依著晉陽的意思,讓她出宮開府去了——如她所說,在宮外公主府上,她來去更自在可以常出門,說不定能撞出自己肯點頭的姻緣呢。

因此這立政殿後殿西側的幾間屋子,就改成了藏書閣,存放些珍本書籍。

媚娘進宮的第一日,就來到了這裡,找到了她最想看的書。

先帝去前一年,做《帝範》十一篇傳於太子,道‘此生治亂闡政之道,已儘在其中’。彼時媚娘隻從薑沃寫給她的信裡,看到了諸如‘君體、建親、求賢、審官’等題錄,心向往之。

如今,她終於伸出手,珍重而小心地抽出了《帝範》。

開篇第一卷。

君體。

“夫人者國之先,國者君之本……”[2]

媚娘一點點記誦下去。

*

若說進宮以後,媚娘有什麼不適應的,那便是與薑沃見麵不便起來。她既然住在立政殿後殿,再不能似從前一般,兩人彼此想見就可以見到。

這日,她與皇帝說起此事。

李治便笑道:“無妨,太史令雖是前朝臣,可又是女官,與你往來又無可避諱處。”

又想起來:“你既想著太史令,正好,朕有一事交給她做,媚娘可以一起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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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姐姐。”薑沃第一次來立政殿見媚娘時,就似以往一般,隻是笑眯眯約她同行:“咱們走吧。”

並沒有問媚娘過的如何。

與皇帝不同,薑沃是完全沒擔心過,媚娘會適應不了這個後宮的。

以媚娘待人接物的純熟,善體人心的本事,若是先帝後宮韋貴妃楊妃等老辣人,媚娘還需要多費點精神。

可當今後宮諸人,都隻是才做了一年嬪妃的新鮮人,媚娘這屬實是高玩再回新手村了。

比起擔心媚娘,薑沃倒是還擔心了下淑妃的精神狀態:以往的對手是王皇後的水準,如今驟然換了媚娘,隻怕落差太大,給淑妃閃個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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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宮門北門處上了馬車,穿過皇家西內苑,來到——

貞觀年間隻修了一半的大明宮。

薑沃跳下馬車,看著如今還隻是宮殿亭台稀疏的高地,看不出這將來會是大唐最宏麗,占地麵積最大的宮殿群。

“陛下讓我來看一看此處風水。”

笑意中無不感慨:“陛下想要重修大明宮了。”

她將要親眼見到大明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