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科舉(保護傘竟是我自己)(2 / 2)

盧照鄰目光依舊清和如許,取出一卷詩文:“且我既來擾你,再不敢以私交舉人,必是以我公心來論覺得其人有才。”

“不過,姐姐隻看如何貢舉,就知道為何選出來的依舊都是世家子弟了。”

規則製定者變了!

兩人相望心意相通,媚娘道:“你想到的是不是,把考卷上的名字封起來?”

如此一來,其實十月科舉真正開考前,就基本已經定榜了。

這些年的進士,依舊有百分之七十出自名門望族公卿之家,剩下百分之三十,也有大半是出自‘門第不高’的世家。

經曆過現代完善考試製度的薑沃,回頭看唐朝的科舉製度,隻有兩個字可形容:荒謬。

盧照鄰溫聲解釋道:“並非盧家子弟。”

對於媚娘提出糊名法,薑沃一點兒也不奇怪,隻有感慨——原本,糊名法就是開創自武周,隻是後來唐朝並沒有延續下來,到了宋朝才正式成為科舉的常例。[3]

原先那種世家自行來把持朝野的局麵已經過去了。

薑沃將手裡的筆放下。

原來是世家直接‘拿’朝廷的官位,現在則需要走個考試的流程。

*

媚娘眉心一動。

這一年的貢舉後,薑沃格外感慨:世事難料啊。

“但你先不許跟陛下提起,更不許在大朝會上當著所有朝臣提起,聽到沒有?”

她接過了這張名刺。

世家已經認可了這項皇權製定下的製度。

任憑貢舉士子家中是多麼了不起的家世,五姓七望還是親爹就是宰輔,任憑考前走了多少門路投了多少行卷——一旦在考場上把名字封起來,到時候隻按考卷來論功名,那‘人情’‘家世’的影響就會極大降低了。

然最先尋到薑沃的熟人,是盧照鄰。

恒久而緩慢的消磨敵人,增長自己。

媚娘將今日她們寫滿了一桌子的各種紙頁收好,準備留起來日後再細看細算,口中則冷靜堅柔道:“但有科舉,就與沒有科舉時,截然不同。”

想要拿走彆人的既得利益,就要有與之相襯的權力與武力。

如今科舉已然是皇權跟天下諸般世家的動態平衡,彼此拉鋸的結果了。

‘知貢舉’是每年總掌貢舉考的主考官。

薑沃見媚娘如此擔心,就笑眯眯道:“姐姐勿憂,我再不會這樣衝動的。”

薑沃第一年入吏部,從資曆名望上,自然都還做不了主考官。

薑沃給閻立本續茶的手微微一頓。

貢舉學子們,都會很自然的‘行卷’。

畢竟她想起了那一夜,她叮囑薑沃不要做‘為帝王社稷而死的臣子’,結果眼前人回了她一句‘我願意做個為我心中君王擋在前麵的臣子。’

於是這一年的科舉,薑沃向皇帝求了一個‘副知貢舉’的位置。

閻立本拿出一封名刺:“並州太原人,現夔州長史狄知遜之子,狄仁傑。”

糊名法這一刀捅的太狠了,是直接捅世家的心窩了!

越發顯出立政殿後殿的安靜。

畢竟‘行卷’最惠及的,一定是世家子弟。

她的手指從武德初年的進士名錄,一路劃到貞觀二十二年的貢舉。

薑沃望著媚娘而笑:“是!”

*

“當真是忙的不可開交!”閻立本喝了口茶倒了一會兒苦水,這才說起正事:“但再忙,我也得來給你薦個人!”

合上眼瞼休息一下有些酸的眼睛,口中就與媚娘道:“如此說來,在世家門閥眼裡,科舉,不過是讓他們從明搶變為暗偷?”

媚娘和薑沃都清楚,此時還不到時候。

實談不上公平二字。

最後,也是薑沃了解後,覺得最荒謬的一點,那就是提前定榜!其實往往還沒有開考,主考官那裡的‘榜上有名者’已經全都排好了!

這始終是一場分勝負生死之戰。

他們接受了這個改變,因為這個規則,好像還是他們能掌控的。

沒有任何取巧的法門。

像是溫水煮青蛙一樣,世家從自己製定規則,慢慢滑入了‘遵守規則’的境地。

作為走馬上任的‘副考官’,其實薑沃的本意,是想來親眼見一見‘行卷’‘人情’‘通榜’這些惡劣風氣,以備知己知彼,好將來有根據地整頓此風的。

而世家,也漸漸開始習慣,要以科舉延續家族榮光。

薑沃望著媚娘,認真道:“我們更擅長持久戰。”

這試考的。

若此時再上糊名法,要一舉將世家的優勢抹去,必會迎來世家絕大的反撲。

前任工部尚書閻立德(閻立本兄長),因病致仕,皇帝便將閻立本從將作監調任工部。

薑沃接過來。

薑沃與閻立本相識十餘年,彼此熟絡到都省略了客套。

媚娘與薑沃對坐,在這樣的靜謐中思量著此事。

此時又逢此大事,媚娘不得不千叮萬囑。

薑沃深深感慨:“所以,姐姐彆擔心,我一定不會急躁的。”

然而……

媚娘的指尖輕而有規律的,一下下敲在她們方才一起整理的進士名錄上:“不要急著畢功於一役。其實,貢舉之法,哪怕還不公道,但到底已經傷到了世家的根基。”

*

薑沃也帶上了笑意,頷首道:“是,發現了。世家子弟參與科舉的人越來越多了,爭得也越來越激烈了,進士科所錄進士人數也在不斷增多。”

從武德年間,每科隻能取中四五名進士,到貞觀末,每科已然能取二十名左右了。

薑沃起初還婉拒了一句:“升之也知,我隻是副知貢舉,如何來為難我?何況盧家子弟,直接遞給王尚書豈不更穩妥?”

“閻尚書舉薦,我記下了。”

而是這一屆主考官說了就算了!他怎麼選怎麼是,因而每年科舉前,主考官一出爐,賄賂者走人情者甚多。

攻守異勢了。

因而媚娘很快肅容對薑沃道:“糊名法這件事,咱們私下可以商議,也可慢慢去想,去完善此法。”

看起來很不放心。

薑沃道:“姐姐,此法必有用。”

在蜀地,她想起了偉人那一句‘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

他是來替人投卷的。

閻立本直接道:“你們吏部再不能放過這個人才,那可是個海曲之明珠,東南之遺寶!”[5]

且提前定榜,根本是此時科舉公開的秘密,都不屬於‘科舉舞弊’。

大有你們吏部要是不錄此人你們就失職了的架勢。

似乎,朝廷官位,依舊是他們來把持。

幾乎沒有什麼公平可言。

“是啊。”

其次,唐代科舉是一言堂。正所謂‘科舉之柄,專付主司’,並沒有什麼閱卷後再有上層宰輔複核,以免偏取漏取這種說法。

薑沃點頭:“是,哪怕十之八九依舊是世家子弟考中,也總有十之一二不是。”

是從無到有的過程。

換句話說,現在朝廷終於變成甲方了,世家也開始要迎合甲方心態了。

而現在,她又再次想起了《論持久戰》,要保存有生力量,要做一切自己能做的。不打無準備之仗,力求在敵我條件對比上有勝利之把握。[4]

“是我的一位朋友,並非出自名門世家,性情也有些直銳,因而雖少有才名,這些年貢舉卻一直不順。”

夏日已然到了末尾。

絕不是拿出‘這是為了天下萬民好’的大義,世家就願意自絕其族的。

薑沃作為永徽五年的‘副知貢舉’,來尋她門路的朝臣著實不少。

何為行卷,便是考子們,考前就將自己素日得意的詩、文,投與達官顯貴前(甚至主考官本人門下),一來以圖揚名顯身,二來,期許這些重臣顯貴出麵,在當年的主考官麵前為自己說話,得一個中選名額。

畢竟,如今科舉幾乎還是‘籍顯名’‘賣人情’。

*

現在,世家也開始越來越積極地參與科舉,讓子孫以此入仕——

那給媚娘愁的啊,徹夜難眠。

但此時,媚娘和薑沃看著三十餘年來的進士科名錄之變更,心中篤定:不是這樣的了。

當看到署名‘駱賓王’後,頗生感慨,倒也……不是不能。

世家越致力於在進士科中尋人脈,給子孫謀前程,反而證明了科舉的影響力在逐漸加深。

首先,唐朝科舉的考卷,是不封名的。也就是說,主試官員能清楚看到手裡答卷出自何人。若是世家門閥出身,自然就高看一眼。

而下一個來尋薑沃的,都不是行卷,而是直接來點名薦人的。

薑沃給眼前的閻立本倒上茶,然後好奇道:“閻尚書新任工部尚書,不忙嗎?”竟然還有空來吏部尋她。

果然是武皇。

自科舉起,寒門多了一道起家的指望,哪怕依舊是一條很難很窄的路,但到底不是從前路途斷絕,根本無路上天的情形了。

隻是……

幾不聞蟬鳴。

“發現了是不是?”

薑沃不由笑問道;“那我可要請教閻尚書了——這位滄海遺珠是何人?”

皇帝很痛快批了。

半晌後抬頭。

**

哪怕薑沃點頭,媚娘還是前後囑咐了三遍。

真正出自寒門,由下麵州縣府學一層層考上來的學子,隻占了很少一部分。

這一年的‘知貢舉’,是王老尚書,薑沃就請命跟著上峰去學習貢舉事。

何為世家,其實說到底世卿世祿。想要世世代代維護自己的地位,一定要保證子弟一直有朝廷高等官僚才行。

還是薑沃先打破了安靜:“姐姐。其實有法子,可以一舉大大減少貢舉考中的‘看出身顯貴’‘走人情’‘行卷通榜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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