傭人微驚,連忙停止了哭泣,向自己的女主人請罪:“請恕罪,北之殿閣下。”
優露出了安慰的笑容,說:“好了,去吧。”
再沒什麼比她的笑容更具備安撫之力了,仆人安下了心,說:“是。”
將仆人驅散後,優回頭看了一眼沉睡於門後的丈夫,將舞良格的移門合上了。屋外依舊在飄雪,但若州的雪勢小,隻有星星點點的白色慢慢自灰白色的雲間落下,屋簷上壓著淡淡的銀色。滿庭的椿花恰好開得正豔,一叢一叢綻出妖豔之色。
優攏了攏身上的打褂,提起衣擺,沿著走廊向外行去。岩勝在養病,這個家中卻還有許多事情要她來完成。各方大名們都多岩勝的病情很關心,更有同族的男丁們不懷好意地想要探查岩勝是否危及了性命。
這些事情,隻能由她來應付。
她低頭沉思著回信的言辭,目光偶爾瞥見走廊上站著一個人。披著暗赤色羽織、佩著長刀的年輕男子,正於廊簷下仰頭望著灰蒙蒙的雪天。夾雜著雪粒的冬日之風吹入廊中,他的袖袍與耳上的花劄一道被風吹動。
“……緣一大人,好久不見了。”優停下了腳步,海月紋的練絹打褂,衣擺在腳跟處團為一片。
繼國緣一側過了頭,望向她來:“姬君。”
頓了頓,他垂下眼眸,改口道:“不,義姐大人。”
這個稱呼,叫優的眼睫輕翕了一下。她不改婉轉的笑顏,坦然地接受了這個稱呼,側身也望向廊外的飛雪,說:“先前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向您道謝。緣一大人,謝謝你救了我。”
繼國緣一垂著眸說:“不必感謝我。是我來遲了,原本不會有那麼多人死去的,兄長大人也不必受傷。”
他的話中有淡淡的自責。
優想起在山上那夜所經曆的驚心動魄之事,心中仍有餘悸。她不由喃喃問道:“那個怪物…到底是什麼東西?輕而易舉地就奪走了鬆田大人的性命。鬆田大人的家中還有妻子和未元服的孩子;而他不是在戰場上死去,妻兒日後又該如何是好?”
想起鬆田在自己麵前老實地說“即刻去天竺螺鈿屋下訂”的舊時場景,她便淺淺地歎息一聲。
“那是‘鬼’。”緣一說,“一種靠吃人為生的怪物。若非以特殊玉剛所製的刀劍砍斷其脖頸,或者用日光照射,就無法殺死的存在。這也是為何兄長苦苦搏鬥卻始終無法戰勝的原因。”
“鬼?”優看了一眼緣一腰間的刀,語氣憂慮,“我從未聽說過世間還有這樣的東西。”
“是的。前十幾年,鬼並未在若州出現,近兩年才來到了這裡。”緣一說著她所未能理解的話,“不,與其說是‘來到’,不如說是那個在製造鬼的人,終於將手伸向了兄長大人的領土。”
優蹙眉,問道:“意思是,有惡人在誕育這種怪物嗎?如果這種怪物變得很多的話,百姓該如何呢?”
緣一慢慢將手放在了刀柄處,說:“那正是我存在的意義。”
明明隻是一句很簡單的話,卻無端給人安心的感覺。優原本輕輕吊起的心,也因此而落下了。
有緣一在的話,一切都會沒事的吧。
“義姐,不知兄長大人的傷情如何了?”緣一問。
“沒有危機性命,但也需要休息好久了。”優搖搖頭,“如果不是因為我,殿下也不會受這樣重的傷。”
緣一看著她,說:“那不是義姐的錯,你不必為此自責。”
“義姐”這個稱呼,令優不由低下了頭。她想起從前緣一習慣稱呼她為“姬君”,隻是如今時過境遷,他卻隻能稱呼她為“義姐”了。
“緣一大人,這些年您在外,一切還好嗎?”她忍不住問道。
北之殿中的佛龕已經很陳舊了,由緣一和岩勝的母親所供養的小佛像,金箔幾經重修,早不複最初的光彩。十多年來,不知多少個日夜,她都會閉目跪在這樽小佛像前,將數珠攥在掌心之中,祈請著天下的安泰與眼前這個人的平安。
即使閉著眼睛,她也能清晰地記起佛龕前的每一寸細節。長久的祈禱,已經令她將佛龕前的燭火、祭品與榻榻米的縫隙都刻入了腦海之中。
繼國緣一說:“都很好。”
如此簡單的回答,似乎隻是為了讓她安心。她很想再追問一些事情,譬如當年的緣一為何沒有去寺廟,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些年他是怎麼過來的,為什麼在追殺鬼……
這些問題,又豈是一個簡單的“都很好”就能回答的?
可是,她沒法問出口。
“緣一大人,既然難得回來了家中,就好好休息吧。”最終,她隻是笑著履行自己身為義姐的責任,“您是殿下的親生弟弟,這裡就是您的家。如果有什麼需要的,請告訴我。”
說罷了,她朝著繼國緣一笑笑,便和他擦肩而過了。
家中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她無法在此停留太久。
///
過了幾日,若州的雪就停了,天氣放晴,隱約有了暖和的跡象。繼國岩勝也從沉沉的燒熱昏迷中醒來,漸漸可以自己坐起來了。但是,他並不能離開床榻,還需要好好休養一陣。
優將家中的事務安排妥當後,便帶著傭人一起前往岩勝的屋中。丈夫喜歡她在身旁陪伴,如果她不在的話,即使是休息也會感到不安。
“夫人,您看那邊!”當她穿過走廊時,一名女官忽而驚詫地指向了雪地之中,“那是緣一大人嗎?他這是在做什麼呢?”
優側目望去,卻看到繼國緣一正抱著柴
薪穿過枯枝之下,看起來是剛剛劈好了柴。這原本是仆從的活,但緣一卻很自如地做了。料想是看見仆從辛苦,便忍不住伸出援手。
“……算了,他從小就是這樣的。”優笑了起來,說,“讓他做吧,他就是這樣溫柔的人。”
說罷了,她便步入了繼國岩勝的屋子。
屋內熏著暖香,銅爐上升起白色的細煙。繼國岩勝披著外袍坐在床褥間,正低頭看著手上的一冊書。絹簾半垂,遮住了冬季的熏黃陽光,瓦台燈的燭火慢慢地跳動著,將他俊美的輪廓映得一片暖色。
“殿下,可不要看書太久了,會累著的。”她屏退了侍女,在丈夫的身旁跪坐了下來,打褂的衣擺在雙膝旁鋪開,如盛開的花瓣。
岩勝放下了手中的書,說:“不看書的話就無事可做了。”
優笑了笑,說:“您平時總是忙於朝廷與出陣之事,好不容易能休息一陣,還是不要這樣耗費精力了。”
兩人正在說話,隔著一扇移門,隱隱傳來了女傭們不知輕重的嬉笑聲。優蹙了蹙眉,有些不悅。這些新來的女傭們總是很不知規矩,需要好好地教訓一下。
“那位緣一大人啊,對下人們真的很溫柔,像是對待朋友一樣對待他們。”
“北之殿夫人也是這樣的人呢!”
“緣一大人是殿下的親生弟弟嗎?為什麼先前從沒有見過他呢?”
“說實話,比起殿下,我覺得那位緣一大人似乎更討女孩子的歡心哦……”
優的眉心結起,她對奶娘阿崎使了個眼色,阿崎連忙小步退出去。緊接著,門外就傳來一陣淩亂匆忙的腳步和唯唯諾諾的奉承聲。
終於,屋外安靜了下來。優很抱歉地說:“是我沒有教訓好她們,才會叨擾了殿下的休息。”
繼國岩勝無謂地說:“沒什麼的,也不必對她們生氣。反正她們所說的都是實話。”
優的目光閃了閃。
……實話?岩勝殿下竟然是這樣覺得的嗎?
“緣一的性格,和你會更合適吧。”他喃喃地說著,目光怔怔。但下一刻,他的話鋒便倏然一轉,“但是,你是我的妻子。”
優垂下眼簾,低聲說:“是的。”
繼國岩勝的目光逐漸冷冽。他伸出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優的麵頰。女子柔嫩的肌膚,在他的掌心裡泛著淡淡的溫度,叫他留戀不止。“優,在我麵前發誓吧。”他盯著妻子的麵容,說,“你這一生,都隻是我的妻子,絕不會背叛我,背叛繼國一族。”
簷下的鈴穗又被風吹動了,發出一陣叮當的清脆響聲。門簾為冬日的風所吹動,紅色的流蘇慢慢地卷了起來。
優張了張口,倏忽想起了多年前孩子們胡鬨嬉戲著吹泡泡的模樣。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很久、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吧?那個時候,他們還僅僅隻是孩子而已。
“優,發誓吧。”岩勝帶著厚繭的手,撫上她的眼角,“以你的父親,山名右府安藝守勝家的名義起誓。”
“是。”最終,她說,“我是殿下的妻子,絕不會背叛於您,也不會背叛於繼國一族。”
</>作者有話要說:uu:我不會背叛繼國一族
緣一:我也姓繼國啊?
岩勝:?
童磨:那個,我能不能改姓繼……(被屑老板按住了嘴)
眼角,“以你的父親,山名右府安藝守勝家的名義起誓。”
“是。”最終,她說,“我是殿下的妻子,絕不會背叛於您,也不會背叛於繼國一族。”
</>作者有話要說:uu:我不會背叛繼國一族
緣一:我也姓繼國啊?
岩勝:?
童磨:那個,我能不能改姓繼……(被屑老板按住了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