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來不是神之子,隻是個一事無成的普通人罷了。
什麼都沒能辦到,什麼都沒能保護的普通人。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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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國岩勝來到小六條城時,已經是半個月後了。
妻子的死訊傳至鬼殺隊後,他便從眾人的視野中消失了。整整半月,他既不理睬鬼殺隊主公的命令,也不出現在人前,猶如憑空失蹤了一般。
然後,在半月之後,他又麵色如常地歸來,很冷淡地告知眾人,“給主公添麻煩了、但是需要離開一段時間,回家祭奠亡妻”。
主公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很快便應允了他的請求。於是,繼國岩勝來到了妻子身逝的小六條城。
登上天守閣之時,他幾乎要認不出這座當年他親手選定地點、為優所興建的城郭了。原來,這裡已經如此繁華。昔日隻有野草的曠原平地上,興建了連綿的屋宇,沿著盤桓的城牆一路曲折交織。--
“岩勝殿,夫人故去之前,就住在這裡。”負責引路的老侍從打開了一間房門。他看著多年未歸的舊主,頗有些感慨地說著,“夫人的東西也都還在這裡,少主說,以後會時不時來小六條看看的。”
岩勝冷淡地點頭,望向了屋內。
很簡淡的房屋,插花的花瓶空空如也。壁上懸著一副掛軸,上書佛號,像是幼童頑劣之筆。仔細一看,原是長子繼國良行初初學字之作。一旁
的佛龕似乎是從若州移過來的,很老舊了,應當是母親留下來的舊物。
繼國岩勝在佛龕前慢慢地跪下,合上了雙目。
“如果以後我們有了女兒,便將此城留給她作為封地。”
“冬天的時候,若能和家人在此地賞雪,一定是件極為風雅之事吧。”
隱約間,岩勝似乎聽見了什麼聲響,猶如女子在耳旁的柔軟喃語。這聲音似遠似近,縹緲不得,讓他倏忽睜開了眼睛,開始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
可屋內空空蕩蕩,並無旁人。
又一陣嘎吱的鳴板響聲傳來,岩勝側身望向後方,原來是位身披袈/裟、手持金杖的法師赤著腳踩上了榻榻米。
“法師……”岩勝垂下了目光,道,“你來的有點遲了。按照我們的約定,你應當提前兩天到達小六條城,為我的妻子禱佛。”
“岩勝殿發來信函的時候,天正大雨。我雖一路追趕,但到底是有些耽誤了。”法師雙手合十,致以歉意。
“罷了。”繼國岩勝冷淡地說著,“請坐下吧。”
屋內一片寂靜,佛龕前的香早就滅了,隻餘一盤未清理掉的煙灰。繼國岩勝沉默地跪坐著,表情冷淡,猶如雪覆;而坐在他對麵的法師,隻是雙手合十,默默在心中念禱起來。
“……法師,我有一問。”
“岩勝殿,請說吧。”
“‘轉生’是一種怎樣的東西?”
“……人若乘願而去,渡儘二十八天,則可再回人世。隻不過,此一世,彼一世,為男為女,為上人為下人,皆無定數。乃至於年歲日月,皆如縹緲,不可猜求。”
“年歲日月,不可猜求嗎?”
“正是。”
法師撥弄一下手中數珠,低聲道:“逝即滅去,隻需謹記,但不得再索求。”
繼國岩勝沉默了下來。
恍惚間,耳旁似乎又有女子的笑聲響起來了。有人湊在他耳邊,親昵地喊他的名字:“岩勝…”
他皺起了眉。
已經不知第幾次了。無論晝夜,他總能聽見優的聲音。揮之不去,他也不想驅趕。就像是一道煙霧所成的幻影,無處不至,無所不在。甚至於當他獵鬼之時,都陪伴於身旁。
大夫來為他探查過身體,隻說是休息不妥所致。可他並不那樣覺得。
“法師,自從妻子故去之後,我便常常能感覺到她依舊留存在人世之中,也能聽見她的聲音。但是,…我卻無法找到她。”岩勝蹙眉,道,“這是何故?”
法師道:“夫人所去往的世界,與我們並不在一處。憑借殿下的眼睛,已無法再看見了。陰陽終隔,殿下不當再去追索。”
“……我,無法看見她了?”岩勝的目光沉了下去,“你的意思是,憑借我的眼睛,已經無法再見到她了嗎?那要怎樣的眼睛……多少雙眼睛,才能再度看見?”
“殿下,請放下吧。”法師勸告說。
“……”繼國岩勝沉默片刻,說,
“你出去吧。讓我留在這裡靜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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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師說過,她的靈魂會再度回到這個世間。
如果足夠耐心的話,也許便能重新見到她也說不定。
繼國岩勝離開小六條城時,心中已重新擁有了信念。他依舊會聽見那若有若無的呼喚之聲,仿佛妻子仍舊陪在身旁。但他明白,他所能做的,不過是等待——等待她重新回到這個世間來。而那時,他應當已徹底超越了緣一,擁有了無上的劍技,不必再擔憂失去任何東西了。
繼國岩勝回到了鬼殺隊,繼續執行獵鬼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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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一似乎頹喪了許多,很少再露出笑容了。或者說,他變成了個徹底不顯示自身喜怒哀樂的人,就像是一片寬廣無垠的海,將所有的情緒都淹沒下去了,沒有殺意,也沒有笑意和悲傷。
偶爾,還會麵無表情地說出“我是個一事無成之人”這樣的話來。
岩勝知道,緣一是在後悔沒能救下那個人。但他卻並沒有顯露出與弟弟相同的頹喪來,隻是從容又淡淡地勸說緣一:“遲早有一天,她會再度回來的。就在未來的不知何日……隻要等候,便足矣了。”
當岩勝說出這句話時,緣一難得地有了表情。“兄長大人……”他的語氣之中,有著不可思議,旋即,便是憐憫可悲之意。
緣一不忍戳破兄長大人的自我欺騙之行。
若是揭開了這虛幻的泡影,兄長大人又當如何活下去呢?
日子便這樣繼續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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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變故發生了。
持有斑紋之人,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死去。炎、風、水、霞……擁有呼吸劍技的頂尖獵鬼人們,都相繼在青春正盛之年死去。所謂“斑紋”——岩勝曾無比渴求、花了十萬分力氣才得到的、與緣一相同的“斑紋”——不過是向天借命的憑證。
斑紋劍士們的全盛之期,猶如曇花一現,一瞬便會終結。繼國岩勝也好,繼國緣一也罷,所剩的壽命都已無幾。他們很快就會喝其他斑紋劍士一樣死去。
“我根本……”
“沒有未來。”
意識到這一點時,繼國岩勝陡然從幻夢之中驚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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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成為鬼不就好了嗎?”
鬼之始祖出現在了繼國岩勝的麵前。
“隻要成為鬼,就能擁有無限的歲月。”名為“鬼舞辻無慘”的始祖,對他露出了頗具蠱惑性的笑容,“你需要漫長的時間,而我想要將使用呼吸雲雲的劍士變為鬼。……如何?”
繼國岩勝愣住了。
一輪紅月懸於天際,漫漫之華灑落夜空。鬼之始祖的笑容頗為肆意,像看著螻蟻在掌心翻覆卻無能為力的模樣。
“你和其他劍士不一樣,至少你有選擇的機會,因為你足夠強大……”
一條道路在繼國岩勝的眼前開拓了。他掙脫了從前
的所有桎梏。
鬼王的血液注入了繼國岩勝的身體。越強大的人,化為鬼變越為艱難。整整三日三夜,他都能感覺到鬼的血液在體內沸騰燒灼的痛苦,那根本不是常人所可以料想的。所幸,他始終能聽見那如幻夢一般的笑聲,陪伴在他的身旁。
“殿下……”
“殿下。”
唯一的痛苦,不過是始終隻能聽見聲音,而無法看見她的身影罷了。
要怎樣的眼睛……要多少雙眼睛,才能再度看見呢?
繼國岩勝不知道。
三天三夜的折磨之後,他終於化為了鬼。原本俊美的麵孔之上,睜開了六隻猩紅的眼。他抬頭望向夜空,那是無儘的長夜,也是將來唯一會陪伴著他的天空風景。
一陣風起,雲卷霧開。他隱約瞧見視野中,有女子的輪廓。於是,他跪了下來,朝著那空蕩的夜空伸出了手——
似乎,終於,能看見想見的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繼國兄弟的番外寫完啦,完美銜接上正文的一哥戲份XD這個番外好像有點虐哦,但是請大家把這個番外當做女士某次不含記憶的浸入式體驗任務,女士死翹翹後就愉快地去下個世界玩耍了,這樣想是不是好多了!
順帶一提,繼國兄弟之中,喵子更喜歡岩勝。這種執念嫉妒殘缺美的反派,太香了……岩勝不足啊啊啊可惜JJ沒多少人搞岩勝,我大哭失聲。
明天把番外都寫了,後天開始搞刀劍!番外都是輕鬆搞笑向的!安心西路!
文案放了一張朋友幫我畫的插畫,pc端可見~是年輕時的uu和岩勝噠。
*服裝捏造昂,文案圖裡uu的發型其實是江戶能劇裡的少女形了XD戰國貴婦都是三刀平披發~但既然岩勝不是月代頭,咱們也不講究這麼多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