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傷(1 / 2)

阿爺領著二叔二嬸一道匆匆上工去,英子領了弟妹們也要去打柴草,挖雞食,隻有阿奶身體虛,又有一雙小腳做不得重活,留在家裡做些掃洗的家務,順便做點手工貼補家用。

見家裡人大大小小像鳥雀出巢般分飛,曹富貴也手腳勤快地幫著阿奶收拾碗筷,忙前忙後,甚至想幫著洗碗,他這種從來拈輕怕重的家夥,在家連水都沒打過幾次,自然是毛手毛腳,差錯不斷,差點沒摔了調羹,被阿奶夾手奪下。

“去去去,今天倒不出去玩耍,留了幫我做事?”阿奶橫了他一眼,問,“要買甚?多少錢?富貴啊,今年年景不好,儂銅鈿不要亂花……”

曹富貴大叫冤枉,他分明是誠心誠意幫著阿奶做家務,哪裡是要討錢用?

阿奶滿是皺紋和老繭的手,輕輕在他腦門上拍了一記,心底多少還是寬慰,孩子長大了,也知道體諒大人辛苦。

曹富貴笨手笨腳地幫著阿奶抹桌,拿畚箕收拾,一邊閒聊,狀似無意地問起了老孫家的拖油瓶。

“……阿奶你聽說過他的親生阿爹嗎?我看這小孩在孫家苦頭也是有得吃,前兩天路過他家院子,孫留根那小子也是抬手就打罵他。”

“其個親生阿爹,哼!”張氏冷笑一聲,欲言又止,“人都沒了,講其作甚?他娘要是不改嫁,這日子也是難熬。”

曹富貴聽得精神一振,喲,拖油瓶當日不是說,那玉扳指是他阿爹留給他的,說不定還真有什麼老底子的事情在裡頭。

“阿奶,講講麼,你講古頂有趣了。”

阿奶雖然一雙小腳不怎麼出門,但她和那些村婦出身不同,眼界不同,知道的事情也多,常常會講些老底子的故事給孩子們聽,對方圓百裡內幾個村莊的典故、人家那叫一個了如指掌,曹支書都要敬她三分人才。

張氏被大孫子一通馬屁拍下,又是捏肩捶背的,哪裡抵擋得住,原原本本講了她知道的事。

拖油瓶他娘是黃林村溪水下遊那一帶的前溪村人,前溪村如今也是和黃林村歸在一個大隊下的。拖油瓶的阿爹姓喬,當年是流浪到前溪村的光棍漢,靠東家扛短活,西家打零工過活,日子過得是苦水泡黃連,哪裡有人家肯把女兒許他?

鬨革-命時,姓喬的成了農會積極分子,帶路抄了前溪村的大土豪地主丘家,窮人們分了好多東西,他自己自然也落下不少油水,後來就娶了劉家的大女兒劉翠芬。這人雖然娶妻生子,卻是個塌底的茶籮,手頭鬆,存不下錢財,後來聽說一場大病沒錢治,人就沒了。

曹富貴聽了阿奶這一番話,細一琢磨,就知道她對這姓喬的惡感哪裡來的了。

丘家,豪富抵半城的丘半城。

雖然家裡從來不提,人前人後他也偶爾聽隊裡人悄悄說過閒話,說他長得不像曹家人。

曹富貴自己尋思著,這約摸是真的。

他阿奶當年就是丘大戶家的大丫鬟,後來惡了主家夫人被發賣出來,嫁給常到丘家扛活,山坳裡的窮鬼——他爺爺曹秋收,再後來就有了他阿爹曹慶德。

曹富貴從小就聽人讚自己的相貌,說是和他爹一個模版子裡印出來的,斯文俊俏。

照照鏡子裡眉似遠山,眼似春水,下巴略尖還帶個淺淺的美人凹,笑起來桃花朵朵的小白臉模樣,再看看阿爺和二叔他們子肖父的闊口細眼大鼻頭,就算三叔長得像阿奶,五官英氣端正,還是脫不掉老曹家那招牌一樣的粗短掃帚眉。

咳,有些事,這個,他阿爺都不在意,他和他爹自然就是正宗的曹家人,他要是日後富貴了,也一定好好孝敬辛苦養大他的阿爺阿奶和兩位阿叔,愛護曹家的親人們。

曹富貴可不敢在阿奶麵前提起丘家的茬,不過看看自家這張小白臉,也不難明白阿奶為何這麼多年也放不下一個“丘”字。幸好這戶人家當年在果黨大潰敗後,跟著蔣光頭去了海那邊,不然真是不知還有什麼麻煩。

眼看阿奶情緒不高,喬家男人的事看樣子也不會知道更多,曹富貴笑嘻嘻地說了兩句俏皮話,惹得阿奶止不住笑,自己溜達出門去也。

還是再去問問那個野狗一樣凶的拖油瓶吧。這孩子苦啊,東西要是有問題,他幫著處理了也算積陰德;要是扳指來曆清白,沒甚古怪,和他連夜的噩夢搭不上邊,那日後修好他幫著賣了,分點錢給這娃,不也是做好事麼。

這麼一想,曹富貴就很是心安理得,去找那苦命的娃了。

日上半山,隊裡的勞力們男男女女都在地裡和各處上工,各家餘糧都不多,留在家裡的老小也要千方百計、上山下溪淘尋吃食,屋裡多半隻有那些娃娃們,大的看管小的,再乾點輕省的家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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