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火起(2 / 2)

“咦?甚東西……嗷!鬼,鬼啊——”

淒厲的慘叫響起,直透雲霄,比孫婆子彪悍的哭罵聲更銷魂萬分。

一隻漆黑的鬼爪子死死揪住了曹富貴的褲管,嚇得他尖聲大叫,兩腳拚命亂蹬都沒能掙開,一顆心撲撲亂跳,幾乎要躥出嗓子眼。用力掙了幾下,也沒見“鬼”有什麼其他的動靜,曹富貴這才回過魂來,哎,莫非不是鬼……他定睛一看,這特麼是個人啊!

“拖油瓶!”

曹富貴驚呼出聲,立時蹲下身查看。

拖油瓶渾身黑乎乎的,異樣淒慘,又是泥又是黑灰,亂蓬蓬的頭發燎焦了半邊,消瘦的小臉被煙熏得漆黑,額頭一片水泡。他似乎說不出話了,喉嚨裡含糊地嗬嗬有聲,眼睛紅腫,淚水止不住地流淌,腥紅的眼珠死死地瞪著曹富貴,映著閃動的火光,像是有一簇憎恨而絕望的火焰在眼底燃燒。

恍惚中,曹富貴似乎又回到了夢中,塗滿血色的火光,柴屋裡血漬斑斑的粗大柴棒,地上徒勞而絕望的指痕……

他霍然站起身,跳腳放聲大喊:“三阿爺,石隊長!人在這裡,在這裡!還活著!快來救命啊!”

曹支書趕過來看時,拖油瓶已經暈了過去,好在總算逃出條命來。仔細一查看,才發現這孩子傷得不清。

他大約是在火起後悄悄逃了出來,身上有幾處火燎著的燒傷,倒並不嚴重,反而是他的左腿,被生生打斷了,扭曲無力地歪在一邊。也難為他撐著這樣的傷,還能從著火的屋裡爬出來,生生從閻王爺手裡掙出條命。

“娘希匹!打成這樣,著火了也不管,這是要他的命啊!”

曹富貴破口大罵,很是唾棄孫家一窩子窩裡橫,隻敢對小孩子下毒手的狠毒,拖油瓶他娘也是個沒用的,兒子護不住,幫他逃走都不敢,真是窩囊到家。

曹支書罵了聲娘,臉色也不好看,隻是這時候救火要緊,孩子的傷幸好不致命,一時也顧不上,隻能先讓他躺在一邊,等滅了火再說。

村子就建在溪水邊上,十幾個青壯奮力接力遞水,又有曹支書經驗老到,指揮著眾人把孫家屋子近旁的籬笆、柴堆都移開,挪出條隔火帶,眾人齊心協力,折騰到半夜,總算是把火頭完全澆滅。

孫家的屋子雖然沒全燒光,柴屋和灶間是完全廢了,主屋也被火燎過,又被水澆透,牆麵和泥地上到處都是黑灰混著汙水,一塌糊塗,暫時是住不得人了。

拖油瓶昏迷不醒,瘦小的身子孤伶伶地躺在一旁。

他的親娘劉翠芬跪坐在不遠處,抱著女兒絕望地啜泣著,卻不敢挪動一步過來看看兒子到底怎麼樣。

隊員們圍著孫家一窩子指指點點,嘖嘖歎息,交頭接耳,說什麼的都有。

曹支書額頭青筋暴起,指著孫光宗罵:“……你這叫虐待,知不知道!趕緊把孩子送公社衛生院!”

鬨了大半宿,又是火烤又是寒風吹,孫光宗的酒也醒了大半,蔫耷耷地蹲在地上,雙手籠在黑得發油的臟袖筒裡,悶聲不吭。

“你他娘是人不?你把人打成這樣,還敢不送醫,是存心想當‘壞分子’,要吃苦頭是伐?”

石河生隊長為了孫家這破事忙和半夜,還不得消停,又累又氣,還要看這蔫貨裝樣,實在氣不過,怒衝衝地揮拳砸在孫光宗肩頭。

孫光宗立時就栽倒在地,縮成一團,唉唉哼唧。

孫婆子一聲尖叫,頓時撲了過來,揪著石隊長的衣領扭成一團,殺豬般嘶聲喊道:“殺人啦!生產隊長殺人啦!沒王法啊!”

孫留根也撲了過來,嘴裡汙言穢語地罵,對著石隊長又踢又咬。石河生被孫家老的小的圍攻,又不能真的動手打,一時之間弄得狼狽不堪。

曹富貴也急了,不過這種事情他是向來不糟手的,他立時大喝一聲:“老娘們們上啊!把人扯開,圍攻公家乾部,這是要反了?!”

一群看熱鬨的婦女們這才反應過來,忙七手八腳地把撒潑的孫家婆子和孫留根這小子一起扯開,救下了石隊長。

曹支書麵孔鐵青,衝著在地上耍賴的孫光宗大喝一聲:“你送不送?不送的話,我讓治保主帶你去公社,叫公安教育你做人的道理。”

孫光宗逼得沒辦法,隻得慢慢坐起身,惡狠狠地盯了一眼躺在一旁人事不知的拖油瓶,說:“沒銅鈿,屋裡燒得精光,飯都沒吃了,哪裡來錢救這拖油瓶、白眼狼!公安要抲,阿拉一家就去吃牢飯,至少勿會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