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回的詢問讓青年有些震驚,卻隻以為是巧合:“我不清楚是不是一個人……但是,我確實有個堂哥,叫湛傑。”
確定有這麼個人就好辦了,鬱久霏拍拍手鏈,樓十一立馬明白了鬱久霏的意思,給她發了一張從火車站員工檔案裡存的照片,湛傑拍攝時的模樣看起來還很年輕,或許青年能認出來。
鬱久霏拿出手機,點開新收到的照片,然後轉過去給對方看:“小哥你看一下,是不是一個人呀?我覺得好有緣分啊。”
青年看到照片,驀地睜大眼睛,一把抓起手機湊到眼前,仔細看過照片上的每一個細節,喃喃道:“這、這……你怎麼有這個照片的?我堂哥他……怎麼樣?”
對方這樣子,一看就知道沒找錯人。
鬱久霏歎了口氣,搖搖頭:“不怎麼樣,父母跟妹妹都不在,他也沒有心思過日子,在火車站做苦力,看樣子,是打算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
話肯定有誇張的成分,不誇張鬱久霏怕騙不到青年說實話。
青年沉默著看了照片許久,最後歎了口氣把手機還給鬱久霏:“你跟我堂哥認識,那你來這裡……是我堂哥請你來的嗎?”
“這倒不是,我是節目組請來的,之前拍節目的過程中才認識湛傑,他沒太詳細說關於自己家的事,我來這看到了,就想問問,或許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鬱久霏誠摯地回答。
哪想青年苦笑一聲:“女人在這裡幫不上任何忙,你先不要生氣,我的意思是,這裡沒有人會聽一個女人說的話。”
鬱久霏並沒有因為他的話生氣,這種話說的人太多了,不管是男是女,帶著重男輕女思想的人,都會這麼說。
有文憶的計劃在,鬱久霏也不是真的想去幫什麼忙,他們不需要自己幫忙,她隻是想找到真相。
於是鬱久霏試探著問:“這樣啊,可是節目組答應幫忙調查失蹤的事總不能不管,我畢竟是節目組請來的,我記得村民說,第一個失蹤的人,是你父親?”
湛傑的事不好作為切入口,鬱久霏乾脆換成了湛家大。
青年眉頭皺得很緊,看不出來是不喜歡父親還是不想回憶這個事,他說:“是,第一個失蹤的就是我爹,我爹、二伯、三姑、四叔、小叔,在爺爺死後就立馬分了家,後來我大哥二哥又跟我爹分家,這個瓦房就是我爹在住。”
“等等,你們這麼分家,房子怎麼夠住啊?”鬱久霏掰著手指算,感覺這一拆開,都十幾個院子了。
“唔……爺爺住的院子給了二伯,後來搬出來的人,都自己建了新院子,我爹這就是新建的,三姑嫁人了,住人家的房子,四叔小叔搬到了村口去,說是方便孩子讀書,大哥二哥也在那邊,我之前跟大哥住。”青年沒隱瞞,直接把新地址都一一告訴了鬱久霏。
鬱久霏把人跟地址都背下來,狀似不經意地問:“哦,那湛傑是你二伯家的孩子還是兩個叔叔家的啊?我看你喊他哥。”
問話需要技巧,要話趕話地說,這樣對方才不會起疑。
青年沒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就說:“他是我四叔的孩子,不過年紀比我大,所以我叫他堂哥,他是我們這一輩最有出息的,成績一直很好,念完小學就保送到縣裡最好的初中。
“之後市裡最好的高中下來招生,他還是第一名,就去了市裡,聽我四叔說,各種什麼學費的,都不用給,有時候還給發獎金,到高考了,考上重點大學,是我們這唯一一個大學生,可有麵了。”
這求學經曆跟鬱久霏猜得差不多,就湛傑家鄉這情況,他肯定得成績很好才能慢慢考出去,可惜剛畢業就遇上了家破人亡的事,不然他完全有能力把家裡人都接走,不用再一輩輩困在大山裡。
鬱久霏斟酌著接下來應該問什麼:“是啊,他學曆不錯的,對了,我聽說湛傑還有個收養的妹妹,看你們這村子的情況,難道是過繼的?”
經過種種猜測,鬱久霏依舊覺得湛傑妹妹就是村民失蹤的導火索,而且顯然這個事情對青年來說是非常羞於啟齒的。
此時外麵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連一點日光都沒有了,黑得一米外就可以做到人畜不分。
青年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抿抿嘴唇:“其實,我不是很確定事情經過,後來我聽嫂子跟人抱怨說的,說是湛傑堂哥那年考了全年級第一,鎮上有獎勵,發了三塊錢的獎金,四叔一高興,就帶堂哥去縣裡慶祝,回來的時候,就多帶了個女娃。”
“那這麼說,其實村子裡每個人都知道湛傑妹妹是撿來的唄,撿個孩子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老家那很多人撿女孩兒回去養啊,女孩兒貼心。”鬱久霏張口就來。
其實鬱久霏從小住孤兒院的,知道很多彆丟棄的女孩兒,像她這樣身體健康、智商沒問題的都丟了很多,不過得年紀小,小嬰兒會被撿走養,到了孤兒院裡的,就很少能被領養了。
後來鬱久霏聽一些老人說,撿到的女孩兒是緣分,進了孤兒院的,再去領養,就像是給自己找個養老的,沒那意思。
鬱久霏不懂所謂的“那意思”是什麼意思,在她看來都是孩子,沒區彆,但這確實造成了很多孤兒院的孩子孤零零長大,沒有人來領養的情況。
麵對鬱久霏故作輕鬆的話,青年扣著桌邊的劃痕:“不是這樣的,我們這邊一家幾乎隻會留一個親生的女娃,就像我三姑,撿來的女娃……大家說不吉利,要讓四叔他們把女娃丟掉,一直說,沒停過。”
說到後麵,青年臉上是一種不耐煩。
有些話說一兩次會讓人覺得認同,多了就會煩,哪怕有悖自己的思想認知,依舊煩。
而青年能對湛傑妹妹當作正常人看待,估計就是聽多了這種話,加上崇拜湛傑,所以不耐煩老攛掇的村民。
鬱久霏微微點頭:“哦,那你四叔四嬸心地好啊,看女娃娃可憐,撿回來養大,給她念書,估計也打扮得漂漂亮亮,好事。”
“可她太漂亮了。”青年忽然開口打斷了鬱久霏的誇讚。
“什、什麼?太漂亮了?”鬱久霏眨巴了一下眼睛,腦海裡瘋狂略過自己翻譯過的各種鄉村電影情節。
湛傑大伯的房子就在村子拉了電線的範圍裡,這邊是有電的,頭頂上昏黃的燈泡照下來,人臉上都是一種古怪的黃色,肉眼看所有東西都不真切。
青年抬起眼看了鬱久霏一會兒,又垂下視線說:“沒有你這麼好看,但也很漂亮,白嫩嫩的小姑娘,她八九歲開始,就很多人過來,有說親的,有說交換的,也有說直接買的,不過四叔都沒答應。”
一個落後山村裡出現一個漂亮的小姑娘會有什麼樣的結果,用膝蓋想都能想到。
來提親都還是看在娘家有男人的麵子上,那些說交換的,是自己家裡有女兒或者女性的小輩,想不出錢就讓兩家換個媳婦兒,對方換過來的女人就給湛傑當妻子,村裡人總是這麼做,因為重男輕女,現在女人已經很少了,每家留著的一個女兒,基本都是用來□□。
至於說買的,自然覺得自己不把女性當人,湛傑家把抱來的女兒養得白白淨淨,肯定是想要賣個好價錢。
鬱久霏揉了把臉,這些事情聽得她渾身都冒火:“都拒絕了,難道還有人一直來說嗎?”
青年歎了口氣:“他們隻會覺得是四叔貪財,嫌棄他們出的價格不夠高,後來我給四叔送東西的時候,聽見他們跟堂哥商量,等到那個妹妹上初中,就跟堂哥一樣住學校裡,這樣還安全。”
“這倒是個辦法,送到學校裡,他們就不會找過去了,可是後來又怎麼出事了?”鬱久霏還是想不出,導致這一家死亡的原因是什麼。
“學校也不能一直住啊,總要回來的,本來堂哥跟他妹妹年紀差得大,平時人都在家,沒人敢過來,可是他很快就上大學了,一年才能回來一次,每次到了七八月,也就是暑假的時候,四叔家都很小心。”青年露出回憶的眼神。
鬱久霏敲敲自己的腦袋,感覺自己有些焦急,忘記了還有暑假這回事:“然後呢?”
麵對鬱久霏的追問,青年繼續說:“然後……到村子祭祀的日子。”
聽到“祭祀”兩個字,鬱久霏猛然意識到,兩個案子交集的地方出現了,無人村裡查到的線索是北頭村每初一十五都要進行一次祭拜,而青年終於說到了這個最關鍵的地方。
鬱久霏壓住激動:“祭祀?村子裡還有祭祀的習慣嗎?”
青年喝了口水,似乎在思考應該怎麼解釋:“這麼說吧,村裡一向有初一十五祭拜的習俗,除去正經要過的節日,初一十五的供奉,本來是給宗祠和山神廟的,我們從小就知道這兩個日子得燒香祭拜,這兩個日子,要做的事情也很多,比如說……定親。”
這個習俗鬱久霏有所耳聞,在她看來,應該算是陋俗的一種。
簡單來說就是長輩會在重要日子說親,而且點到的雙方不能拒絕,如果拒絕了就不吉利,會帶來厄運什麼的。
有時候這種行為更像在強搶民女,隻要說親的女性到達了可以成親的年紀,說親了,女孩兒的父母不能拒絕也無法拒絕。
鬱久霏最初是到一片非常偏僻的地方送貨遇見這樣的事情,那個所謂不能拒絕的日子,街上都是女孩兒,歲數不大或者很大的男人滿街混在一起抓女人,抓到手的就抬到偏僻的地方實施□□,一旦成功,這就是他們的定親日。
當時鬱久霏身邊還跟著一個男性的中年老板,路上有人看鬱久霏長得漂亮想動手腳,老板攔著了,還給出去一些紅包錢,後來那趟車鬱久霏隻收到三分之一的錢,有三分之二被老板以給了紅包為由扣下了。
如今再聽到類似的事情,鬱久霏除了無奈說不出更多的話來:“所以……湛傑妹妹出事,是因為拒絕了定親?”
青年臉色不太好:“對,四叔用各種理由拒絕了,一開始是說年紀小,想讓妹妹讀完小學,後來到初中了,村裡到這個年紀的女人都得嫁人,沒有例外,那時候四叔說這個孩子是撿來給堂哥當童養媳的,自家養的放心,不能嫁給彆人,這就又安生了一年……”
小女孩兒上初中的時候應該是十三歲,安生了一年後剛好是死亡的十四歲。
鬱久霏注意到這個時間點:“後麵一年的暑假,發生什麼事了?”
“村裡有送人到山神廟當祭品的習俗,有些人去了就被山神留下,有些人沒事人一樣回來,那年七月十五,輪到湛傑的妹妹了,十三選定人選,十四要去宗祠做準備,村長的兒子……去爬了妹妹的房間,被四叔四嬸打破了頭……”青年說到後麵就說得磕磕巴巴了,十分不連貫。
話有些難聽明白,鬱久霏努力去聽,期間感受到樓十一在她手背上寫“他在害怕”。
有些內容實在聽不清,鬱久霏不得不想辦法讓青年集中一下注意力:“那天晚上,你看見了?”
剛說完,青年猛地抬頭看向鬱久霏背後,不是看她,是看門外,如樓十一說的,非常害怕,他有些神經質地站起來,到門外檢查了一圈,回來後關上門,把門窗都堵好。
青年靠在門上:“我是見你有堂哥照片才說的,一定是堂哥讓你回來的,我知道他要做什麼,但是,你不能把我拖下水……”
對方臉上的驚恐不像作假,鬱久霏看得出來他渾身都在發抖,於是跟著站起來:“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導演,這部分你記得剪掉。”
導演看了青年一眼,老神在在地說:“我有分寸。”
得了兩人保證,青年又喘了口氣才繼續往下說:“那個暑假不知道怎麼回事,堂哥本來應該回來的,也打了電話說回來,但始終沒到,四叔不放心讓妹妹一個人過去,就帶上了我,假裝有個青壯年哥哥撐腰,所以那一晚,是四叔、四嬸、我、還有妹妹四個人住同一個院子裡。”
鬱久霏記得無人村的房間構造,一個院子裡有兩到三個瓦房,兩男兩女住是夠的。
“然後發生了什麼?”鬱久霏追問。
“我跟四叔住一個房間,我們先聽見了四嬸叫了一聲,接著是妹妹哭,四叔當時就衝出去了,但我有些害怕,沒敢出去,然後……”青年抖得說不下去了,人慢慢滑下去,坐在地上。
鬱久霏走過去蹲在他前麵,低頭追問:“然後什麼?你看到什麼了?”
青年狠狠閉了閉眼:“然後四叔跟滿頭是血的四嬸在打村長的兒子,打得……他渾身是血,我們都以為他要死了,四叔跟四嬸看他不動了,就趕緊回去找妹妹,來問我要不要走,我怕啊,就同意了,四叔知道附近有個火車站,我們連家也不敢回,但是、但是……”
但是距離村子最近的那個火車站,早已被器官買賣產業鏈的人控製了,送去山神廟的人有的被挖空了內臟,再也不會回來,湛傑的父母妹妹去了火車站,反而是羊入虎口。
“你們被抓住了?”鬱久霏倒吸一口涼氣,艱難地話說下去。
“我跟妹妹被留在火車站外,四叔四嬸說進去買票,然後我們眼睜睜看見他們被村長抓住了……”青年搖著頭,眼裡都是恐懼,“手腳、手腳就那麼打斷了,人、人居然能碎成一塊、一塊的……”
鬱久霏忍不住伸手拉住青年的領子:“那你怎麼活下來的?”
青年不敢跟鬱久霏對視,死死埋著腦袋:“我、我、我把……我把、我把她、她……”
這麼簡短的一句話,居然這麼難說出口。
鬱久霏幫他說完:“你把她推出去了,為了讓自己活下來。”
“不、不能怪我啊!要不是她,四叔四嬸不會死的!是她的錯!對、對,是她的錯!隻要她乖乖聽村長的話,不就什麼事都不會有嗎!我知道堂哥要做什麼,我知道!”青年瘋了一樣亂叫掙紮,瘋了一會兒還想去掐鬱久霏的脖子。
看著青年瘋瘋癲癲的樣子,鬱久霏一把將他丟開:“你看清楚了,我不是那個被推出去還無法反抗的小姑娘,你清醒一點,把村長招來,你也活不了了。”
村長的名頭還是很好用的,青年立馬閉嘴,將手塞嘴巴裡死死咬著,不敢發出聲音。
鬱久霏皺著眉頭思索良久,再次蹲下將青年提起來:“對了,這件事你有說給湛傑聽嗎?還有屍骨,是怎麼處理的?”
大概是咬了一會兒手冷靜下來了,青年恢複了一些神智:“我說了,我把事情都告訴堂哥了,因為我逃回來後不知道怎麼辦,隻能去問他,然後他問我屍體去哪裡了,我不知道,就說最後看見他們,是在火車站,他就去了一趟火車站。”
這讓鬱久霏有些詫異:“你是說,湛傑很快回來,還獨自一人去了一趟火車站?”
得到青年肯定的答複,鬱久霏更奇怪了:“然後他就再沒回來?”
青年猛搖頭:“不是不是,他回來了,還帶著一個漂亮的女人,那女人明明總是在笑,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笑得讓人害怕,堂哥說,她叫文小姐,那個樣子,一看就是大城市來的女人。”
劇情裡姓文的隻有一個——文憶,或許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文憶跟湛傑有了聯係。
鬱久霏若有所思:“他們在村裡待了多久?又做了什麼事情?”
“我想想,文小姐待了兩天就走了,堂哥一直待到暑假結束,走之前跟我說,那天晚上我沒出去過,沒有答應去宗祠那邊,也沒有看見我四叔四嬸妹妹,我就在家裡睡覺,哪裡都沒去。”青年喃喃地說。
“所以,從頭到尾,你們就沒給湛傑父母跟妹妹收拾屍體跟舉辦葬禮?”鬱久霏簡直不敢相信,人死了,竟然什麼事都不做。
青年捂著腦袋:“沒有人提起啊,堂哥讓我裝不知道,我就不能說,可奇怪的是,村裡所有人都好像忘記了我還有四叔四嬸跟一個堂妹,包括我爹、我大哥二哥,都好像當作他們不存在一樣,這不可怕嗎?村裡有人這麼死了,但所有人都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
神神叨叨的話都給鬱久霏說毛了,她順著青年的話想了下那個狀況,乾笑兩下:“哈哈,確實,怪嚇人的,你要實在害怕,就多看看床底,幸運點,遇見好心的鬼,你會發現,跟鬼一比,村長是不是都眉清目秀多了?”
“……”青年被嚇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