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不是這麼算的小姑娘,人活著永遠就一件事,賺錢,沒錢一天都活不下,誰不知道累啊?可停下來,就死了啊,哪怕今天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為了活著,他也會拚這個命,誰也不知道是自己先累死還是先病死對不對?”護工阿姨吃完了巧克力,推著自己的車車走了。
鬱久霏站在原地看她離開,推車去另外一個方向,她明白阿姨的意思,世界上永遠隻有一種病——窮病。
沒病沒錢會餓死,有病沒錢會病死,人控製不了自己死於什麼疾病,但可以讓自己儘量不要餓死。
得病不一定會死在今天,但沒有錢吃飯,會死在三天後。
住到鄉下的時候,鬱久霏聽村頭的老頭老太說八卦,他們說,活人住醫院,死鬼路上行。
這句話的意思是,人可能會因為各種原因死亡,每個人要死的時候,都是悄無聲息來臨,得病不一定死,但可能出門就被撞死了。
生與死,是命,人沒有辦法改變。
晚上十一點半,鬱久霏又收拾了一輪,重新回到注射室,這個時間要去換藥水了,護士們紛紛離開,推著各種藥包藥瓶乘坐電梯去病房給病人換藥。
注射室裡隻剩年輕的小護士在哼哧哼哧擠營養液袋子,年輕,力氣小沒太多的技巧,擠半天袋子紋絲不動,蔥白指尖上都擠出了血絲。
鬱久霏看見了,忍不住說:“要不我來吧?”
小護士聽見有人跟自己說話,手上的力氣一鬆,藥水又回到了原本的位置:“啊?不用了,這個很麻煩的,要是把袋子擠破了,我、我肯定賠不起。”
聽她可憐兮兮的說賠不起,鬱久霏忍不住笑了下,摘下手套過去,示範給她看:“沒事,其他姐姐不在呢,我偷偷試試,這個不用廢太大力氣的,可以用巧勁,也可以用空氣跟液體擠開,不要用手指去推,推不動的。”
啪一聲,營養液混在了一起,輕輕鬆鬆成功了。
小護士眼睛一亮:“姐姐原來你還真會啊!太謝謝你了,你等會兒啊,這還有幾包,你看我做得對不對。”
鬱久霏重新戴上了手套,點頭:“你試試,剛好你弄完了我把垃圾帶走。”
看鬱久霏輕鬆的樣子,小護士好像找到了什麼樂趣,也嘗試讓自己輕鬆做到,在學校的時候估計都沒這麼認真聽老師講。
一口氣擠完了要用的營養液袋,小護士有種強迫症被滿足的愉悅感,又處理了一些藥瓶後把垃圾丟進垃圾袋讓鬱久霏帶走。
小護士問:“姐姐,你當嘉賓之前,也是護士嗎?”
“不是,我是寫小說的,乾我們這行,就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都得會一點。”鬱久霏老神在在地說,仿佛一個世外高人。
處理完垃圾回來,一樓的護士們還沒從樓上下來,換藥時間,護工也得收拾,忙得很。
趁沒人,小護士在注射室門口等鬱久霏來聊天,她問:“小姐姐,你一天得打掃幾次啊?好像來來回回打掃,感覺好累啊。”
鬱久霏推著車停下,摘下手套,拿了一把巧克力給小護士:“給你吃,我這個比較簡單,兩個小時到三個小時一輪,其他護工辛苦點,你呢,你要值班到幾點啊?”
小護士抱怨說要通宵,還有醫院不做人,講究什麼最好的服務,把人當生產隊的驢來使。
抱怨一通後,鬱久霏把話題拉到了廢品處理室的阿姨身上,問小護士知不知道那個阿姨的情況。
“我知道我知道!我來得晚,是聽前輩說的,那個阿姨啊,以前有個女兒在醫院當護士的,她能來工作,都是因為女兒的福利,後來她生病了,要求自己做兩份工,醫院也同意了。”小護士壓低聲音,八卦地對著鬱久霏耳朵嘀咕。
“啊?有女兒還是護士的話,治病應該有優惠吧?怎麼還讓自己母親辛苦每天做二十個小時的工作啊?”鬱久霏不能理解,就算女兒沒什麼錢,應該也沒到要工作這麼久才對啊。
小護士四下看了看,一副很害怕的樣子:“大半夜在醫院裡說這個不好,就是……那個嘛,沒有了,所以才這樣嘛!”
世人都覺得醫院陰氣重,天天死人,白天晚上都忌諱把一些話說出口,怕被臟東西給纏上,怕沾口業,所以儘量說得含糊一些,彼此心照不宣。
鬱久霏聽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啊,沒了啊,那她有女婿嗎?”
一般來說,女婿人好的話,還是會贍養嶽父嶽母的。
小護士頓了頓,給鬱久霏一個眼神:“也、那啥了,殉情。”
這個發展鬱久霏沒想到,欲言又止,忽然腦海中靈光一閃,要說她知道的、護士和殉情的夫妻,確實有一對。
鬱久霏眨了眨眼睛:“那個……阿姨女兒,叫什麼名字啊?”
“這我就不知道了,大家避諱,哪裡敢在醫院裡說名字?不過我去檢查登記表的時候,記得她跟醫生聊到過一個名字,叫什麼魚?也可能我聽錯了,起名字很少有人帶個魚字吧?或者是雨水的雨?”小護士不確定,自己掰著手指數“yu”這個音調有幾個字可以作為名字。
不等小護士數完,鬱久霏忙說自己要工作了,等會兒護士下來看到她在這聊天,估計要把她辭退。
這部分的監控被樓十一抹去了,就算小護士後麵去舉報跟鬱久霏聊天,也沒有監控可以證明鬱久霏站在那跟她聊天過,監控裡還會顯示,小護士在拿了鬱久霏的糖後,一個人對著空氣吃糖、說話,鬱久霏給了糖後早走了。
去到無人的走廊裡,鬱久霏心跳有些快,伸手進口袋捏住樓十一:“樓十一,那個阿姨……是、是魏希魚的母親。”
昨天查到的檔案裡,吳明峎的妻子是魏希魚,死於意外,案件至今沒被偵破,沒想到,魏希魚的母親,居然就在醫院裡工作,以吳明峎跟魏希魚留給她的錢,就算生病,應該也夠頤養天年。
且不說文憶會不會給吳明峎足夠的安家費,吳明峎曾經給東湖市私人醫院當護工,估計跟器官產業鏈有牽扯,錢肯定不少,魏希魚又是多年護士,沒有孩子,存款不會少。
這樣的家庭贍養一個老太太綽綽有餘,是什麼讓老太太頂著這樣的身體還要堅持每天來醫院工作二十個小時?
會不會,魏希魚的死有隱情?
吳明峎已經為了這個真相死亡了,一個絕望的母親,能夠無視找到真相的可能繼續苟延殘喘嗎?
鬱久霏瘋狂在腦子裡思考應該怎麼辦的時候,忽然聽見尖叫聲,走廊旁邊就是窗戶,那尖叫聲直接把窗戶都震動了。
“怎麼回事?”鬱久霏想過去開窗查看,結果發現窗打不開,周圍燈光又暗,看不清是不是卡死了,“不是,這窗壞了?”
“不是壞了,這窗是電子鎖,統一控製的,主控那邊不開,所有的窗都打不開。”樓十一及時出聲阻止了鬱久霏用力,等會兒把人家窗擰斷了,肯定要被辭退的。
鬱久霏無語地放下手,退回小推車旁邊:“這地方真是……算了,樓十一,剛才那聲尖叫是什麼?”
一個醫院裡忽然出現尖叫,實在難以想象發生了什麼,一般醫院裡估計是肛腸科傳出來的,可誰家醫院大半夜還給肛腸科病人換藥啊?這個時間來肛腸科的,估計都是急診。
樓十一檢查了一會兒才說:“有玩家死了,地下停車場,沈西聆在趕過去了,你先彆急。”
又一個,完全是看不見人就死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鬱久霏想去幫忙,卻想起來自己還沒準備替身,晚飯的時候就應該讓自私做一個替身人偶的,現在她連過去救人都做不到。
自責的時候,沈西聆忽然出現,他將一個新的遙控器給鬱久霏:“鬱小姐,你先拿著,自私複製了一個你,他會親自控製,現在,你得跟我去一趟。”
“怎麼回事啊?”鬱久霏接過遙控器,剛才她還想需要一個替身人偶呢,沈西聆居然就送來了!
有人偶替代,鬱久霏可以安心離開住院部,不過要小心彆被發現,有沈西聆跟樓十一在,她相當於有了一個地圖指引,亂跑都不會遇上巡查的NPC,也不會被監控拍到。
醫院有個巨大的底下停車場,可以開進去大型貨車那麼大,因為有這個停車場,醫院甚至可以擁有自己的大巴車來回接送人員,還有卡車搬運器材。
沈西聆就近找了個入口帶鬱久霏進入底下停車場,到達後他帶著鬱久霏去監控室附近,偷了張地圖給鬱久霏看。
“這個底下停車場看似隻有門診部樓下的部分,其實整個醫院地下都有一層作為停車場的地方,在這裡,他們好像會進行獵殺活動。”沈西聆皺著眉頭說。
鬱久霏一一把地圖複刻進腦子裡,在腦海裡自動替換成3D地圖:“獵殺活動?什麼意思?到底發生了什麼啊?”
附近有人過來,沈西聆來不及解釋,讓鬱久霏把地圖還回去,帶著人繼續躲開。
在他們躲進角落之後,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跑過,他身上的皮肉都已經破破爛爛,後麵跟著穿不同衣服的人,有保安、護士、醫生、護工、司機、病人,每個人手上都拿著不同的武器,也不一口氣殺掉被追的人,而是像貓玩老鼠一樣,每一次都以打爛被追者的皮肉為主。
鬱久霏看見了,想衝出去救人,被沈西聆攔住了,他搖搖頭,在鬱久霏手上寫:“那個人,是一個想脫離器官產業鏈的人,這是儀式。”
說實話,自從來了這個副本,鬱久霏覺得自己三觀好像沒有哪天是完好無損的。
外麵的世界太可怕了,她還是回精神病院吧……
等那些人尖笑著離開,鬱久霏感覺自己腦袋都是麻的:“到底怎麼回事?”
樓十一先回答:“這個地方是被拚成了地下停車場,主要是掩人耳目的,真正的停車場確實就門診部樓下那個,剩下的地方停著的車,都是器官產業鏈要用到的車子,我一直以為這就是他們的一個停車場而已,剛才看監控才發現,這個地方本身的用處。”
停著無數車輛的地下停車場裡,一般用來玩獵殺活動,這個活動最開始,是一些病人有這個癖好,聽說醫院這邊有活體器官購買,就出資建立了這個獵場。
顧名思義,獵場就是讓病人狩獵的,他們都快病死了,依舊想尋找刺激,獵殺給自己提供器官的人,所以,獵殺的時候不針對致命位置,而是打皮肉,給予獵物最大的疼痛和殘缺。
第一個瘋狂病人這麼做了之後,很快找到很多誌同道合的病人,在他們的努力下,這個遊戲逐漸影響了醫院。
現在,獵殺遊戲除了依舊給病人玩之外,參與了產業鏈的人想離開,同樣需要經曆這個遊戲,活著逃出去的人,就可以被正式辭退,死在獵場裡的員工,就是老天不願意讓員工走。
鬱久霏聽得臉色都黑了:“根本不可能活著出去吧?他們想殺離開的員工就直說,這麼虐殺是什麼意思?”
“不,他們真的會放人,隻要員工能逃出去,而且,逃出去的員工,真的沒有膽量再回來,也沒有膽量……把真相說出去。”沈西聆憐憫地說出無奈的事實。
經曆過獵殺的人,如果不是心性堅韌,確實無法再麵對這種恐懼,甚至會產生心理陰影,這也是很多遭受暴力跟虐待的人一輩子無法走出來的原因,恐懼深入骨髓,剔骨也不能擺脫。
鬱久霏閉上眼,倒吸一口涼氣:“憑什麼,他們可以做到這個程度……”
四個地圖,一個比一個沒有人性。
火車站裡是強製自殺,北頭村是摘取器官,芬芳小區是虐殺分屍,到了最後一個地圖,居然還有更離譜的獵殺,人性底線在這條產業鏈裡,一步步降低,本來鬱久霏以為上一個地圖已經足夠低了,居然還可以更低。
沈西聆擔憂地扶著鬱久霏:“鬱小姐,你沒事吧?死在這的玩家,是後勤送貨的,他不小心看錯了指示標開進這片區域,直接就被殺了,他都沒反應過來拿道具,不過如果是新人的話,人應該沒事,至於想走的員工,倀鬼被吃,很正常的。”
與虎謀皮,就要做好被虎吃掉的準備,他們一開始入了這個行業,本身就無法回頭了,切半個手掌表決心都是輕的。
鬱久霏冷笑:“正常,就可以出現嗎?”
“鬱小姐……”沈西聆無奈地叫了她一聲,這種事,因為欲望而存在,當初低頭進了行,就不是人了。
沒錢了不想當人,要錢;有錢了,又想回去重新做人,哪裡有這麼好的事?
鬱久霏抹了把臉:“現在先彆跟我說話,我扔個色子,單數吃藥,雙數不吃,我頂不住了。”
作為一個聖母病,麵對這樣極端的環境,她確信,自己就算有頭腦有能力,也依舊會在心理上先崩潰,這種劇情,她過不去。
色子丟到地上,幾度翻轉,最後是個三。
命數如此,老天都沒辦法了。
鬱久霏沒有任何猶豫,連沈西聆都沒反應過來,手一抬,藥就咽下去了。
“什麼玩意兒你就吃了?”沈西聆一臉茫然。
“她剛才就把藥拿出來了,估計什麼結果,她都會吃下去的。”樓十一從口袋裡爬出來,兩隻晶片小手在口袋邊緣晃蕩。
吃過藥,鬱久霏緩緩蹲下來,過了十分分鐘,伸手過去把骰子撿回來,捂在手裡搖晃兩下,往下一丟,依舊是三,她抬頭笑著說:“我會最基本的扔色子技巧,想要其中一個數字,相當簡單。”
沈西聆緩緩後仰:“你還有多少技巧,是我們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