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張夫人莫名想起寶雲寺那日,傅慎時眼裡陰鷙的神色。
所以當傅慎時說出“斟茶道歉”的時候,她是有些詫異的,這般順利就解決了這件事,未免太輕易了些。
按下疑慮不表,張夫人看向自己的女兒道:“還不去給傅六郎道歉。”
茶水是早就斟好了的,因為蕭山伯府的丫鬟事先知道傅慎時定要象征性地抿上一口,水並不是很燙。
丫鬟端起來遞到張小娘子的手上,她臉頰浮紅地走到傅慎時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麵色帶著藏不住的傲氣和一丁點歡喜之意。
福一福身子,張小娘子溫聲道:“傅六郎君對不住,我那日魯莽,口沒遮攔說了無心之言。”她蹙著眉,盯著傅慎時的膝蓋,似是有些委屈,道:“郎君,我如今是真心道歉,願長興侯府看在張家對你們家的情誼上,答應重歸就好,也不枉……”
後半句話張小娘子並未繼續說下去,但傻子也猜得到,她自以為真心,到底是心有不甘,甚至覺得嫁給傅慎時是下嫁。
張小娘子正視傅慎時,雙手往前一送,羞怯道:“傅六郎君喝茶。”
傅慎時靠在輪椅上,麵無表情地直視著她,雙眸古井無波,他撥弄了下手指上的戒指,吩咐殷紅豆道:“接茶。”
殷紅豆伸手接過茶杯,把溫熱的茶水送到傅慎時麵前,卻聽他道:“潑她臉上。”
著實一愣,殷紅豆猛然抬頭看著傅慎時,滿臉疑惑。
秦氏反應很快,猛然站起來高聲道:“住手!”
傅慎時聲音冷冽地命令殷紅豆道:“潑!”
張小娘子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傅慎時,仿佛方才產生了幻聽。
殷紅豆卻不敢違逆傅慎時,她也知道自己做定了炮灰,極快地選擇了相信傅六,硬著頭皮揭開蓋子,直接朝張小娘子兜頭潑去。
屋子裡的人神色俱是一變。
嫩綠的新茶葉糊了張小娘子一臉,他雙眼緊閉,驚叫著連連後退,頭發上掛了好幾片,絲絲縷縷的清冽香味散開,她的臉瞬間被燙得發紅。
拿著茶杯的殷紅豆手還在發抖,她卻十分慶幸,好在手裡不是一杯滾燙的開水,否則她還真不下了手。
殷紅豆瑟瑟發抖地想著,傅慎時肯定能妥帖善後吧。
暖閣登時亂做一團,張夫人大怒到極點,衝到殷紅豆跟前,抬手就要打她。
殷紅豆下意識就往傅慎時身後躲,她側著身子縮著肩站在輪椅後麵,巴掌果然沒有落在她臉上。
她抬頭看去的時候,傅慎時已經扼住了張夫人的手腕,嫌惡地甩開,神色漠然地微揚下巴,壓根沒把“張家”這兩個字放在眼裡。
張夫人受不住這力道,後退了兩步,幸被身邊的下人扶著,否則真要摔倒。
與傅慎時拉開距離的張夫人逐漸恢複理智,她再不好意思動手失了身份,隻好一邊拿著帕子給張小娘子擦臉,一邊惡狠狠地盯著傅慎時,切齒道:“傅六!你們今日可是來求和的嗎?!”
傅慎時勾起唇角,黑沉沉的眸子裡泛著陰冷之色,低沉的聲音也染上一層清冷:“張夫人說錯了,今日是張家求和,不是長興侯府求和。”
即便如此,傅慎時這樣子也根本不是肯答應求和的態度。
長興侯府之所以可以這般貪婪地從張家索取肥缺,就是因為張家人不純良,又想要名聲還不舍不得女兒,簡直不仁不義。傅慎時完完全全是受害者的姿態,倘或他還擊回去,留了話柄與人,張家便有了說辭,傅家也得有所顧忌。
這時候傅家再想從張家討要好處,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秦氏想清楚這一茬,表情僵硬的厲害,她走到張小娘子跟前仔細瞧她的臉,旋即轉身瞪了傅慎時一眼,道:“慎時,你到底要乾什麼?你在家中不是答應過我了麼?!”
張夫人摟住大哭的女兒,眯眼剜著傅慎時道:“你們長興侯府,到底還想不想跟張家做親了!”
秦氏想起運河竣疏的工程,頓時心頭一緊,責備地看向兒子。
傅慎時掏出兩家曾經交換過的信物,一塊瑩白的梨花白玉佩,細膩滋潤,毫無瑕疵,倒是有幾分貴重。
長興侯府還想不想和張家做親?
傅慎時把玉佩隨意地吊在手上,修長白皙的手指繞著一圈紅線,如意絡子、玉佩和流蘇垂在他掌紋雜亂的掌心,他眼尾微抬,沉鬱的臉色裡泛著陰冷的笑容。他緩緩開口,用喑啞低沉的嗓音道:“我今日是來……退婚的!”
秦氏麵色巨變,瞪圓了眼睛看著傅慎時,牙槽發顫,黑著臉道:“傅慎時!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知道。”傅慎時並不看秦氏,他對著張夫人和哭哭啼啼的張小娘子,道:“若今日張家信守諾言,我便答應以八字不合為由退婚,小娘子辱我之事算是兩清。”
張夫人怔忪片刻,過一會子才想明白,傅慎時的意思是說,長興侯府要和張家退婚,但是也要張家的肥缺,同時他也肯放過小娘子一馬,隻要他鬆口,皇帝便也不會再追究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