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後薨逝,乃是國喪。
京師聞訃之後,皇太子以下皆易服,宮中降紅幡,除珠玉華飾,改換素服,設幾筵,朝夕哭奠。
皇帝尚在,皇太子與諸王、公主為母服孝一年便可,期間停音樂、嫁娶、祭禮,宗室與朝臣亦是如此。
聞喪次日清晨,京中文武百官素服至右順門外,著喪服入臨,臨畢,行奉慰劄,三日而止;服斬衰,二十七日而除,至百日開始穿著淺淡顏色衣服;在外文武官喪服,與在京官同。
一品至五品官員家中命婦,於聞喪次日清晨,素服至大明宮,哭臨五日。
就命婦們的身子而言,在殿外跪哭五日,著實不是件輕鬆的事情,然而國母既逝,皇太子與諸王、公主都隨同守喪,如此關頭,誰家命婦敢說自己不想前去哭臨?
皇後薨逝於二月二十八日,今日三月初三,再有一日,便結束了。
命婦們這樣想著,心中略微鬆了口氣。
這日午後,忽然下起雨來,牛毛似的,倒不算大。
命婦們身上穿的是麻布衫裙,輕軟之餘,卻是一沾便透,約莫過了一刻鐘,便濡濕了八/九分。
三月的天氣不算冷,但也決計算不上熱,身上麻布衫裙濕了,內衫同樣緊貼著皮肉,黏濕而又寒涼,年輕命婦們倒還好些,年長的卻有些扛不住了,連哭聲都弱了好些。
秦王失了母親,又接連哭臨幾日,俊秀麵龐有些憔悴,兩頰微削,舉目四顧,聲音喑啞,向近處女官道:“母後生前最為仁善,必然不願叫眾人雨中哭臨,你去回稟皇兄,問他是否可以暫且入內躲避。”
女官恭聲應了,匆忙去尋在前殿主事的太子,不多時,便趕回道:“太子殿下說,請命婦們先去入內避雨,待雨停了,再行致禮。”
她說話的聲音不大,但足夠叫眾人聽清,命婦們垂首謝過,待秦王與晉王、昭和公主起身後,方才隨同站起。
秦王是帝後的次子,十六歲的年紀,不算是小了,兄長在前殿主事,此處便得由他主持,一連幾日,儀禮分毫不錯,倒叫諸多命婦暗地點頭。
皇後生皇太子與秦王的時候,正值天下大亂,戰火連天。
皇帝作為太上皇的長子,在外征戰四方,軍伍為家,過門而不入也是常態,兩個兒子也見得少,感情自然也淡薄。
反倒是晉王與昭和公主,出生於太上皇稱帝的第二年,龍鳳雙生,天大的吉兆,自幼長在父母膝下,格外受寵。
現下母親過世,遭逢大變,他們似乎也在一夜之間長大。
宮人們送了暖身的薑茶來,秦王並未急著用,而是到常山王妃身邊去,為她斟了一杯,溫言勸慰道:“姨母,保重身體。”
年長的姐姐對於幼妹,總有種近似於母親對女兒的關切,幼妹辭世的噩耗,也給了常山王妃無限打擊。
內殿靈位兩側是兒臂粗的蠟燭,光影幽微,秦王瞥見她兩鬢略微白了,心下酸澀起來。
“我無恙,”常山王妃如此說了一句,那聲音有些乾澀,她低頭飲一口茶,方才繼續道:“殿下這幾日操勞,也要珍重才是。”
秦王應了一聲,沉默下來,隻有偶爾響起的啜泣聲,不時出現在耳畔。
這場雨下了半個多時辰,便停歇下來,秦王等了兩刻鐘,見沒有再下的趨勢,便打算重新往殿外去,卻見廬陵長公主兩頰微白,神情憔悴,叫女婢攙扶著,到近前來了。
“阿昱,雨才剛停,誰知道會不會再下?”她有些倦怠的道:“馬上就要過未時(下午三點)了,今日便先散了吧。”
這顯然不合禮節,秦王淡淡看她一眼,道:“不行。”
若在此的是皇太子,廬陵長公主決計不敢如此提議,然而換成溫文爾雅的秦王,卻有了三分膽氣。
她下頜微抬,徐徐道:“阿昱,並非是姑母執意與你為難,而是今日天氣涼寒,時辰又的確不早了,命婦們不乏有上了年紀的,如何能熬得住?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外祖母年邁,也不曾來,怎麼不見你如此堅持?”
隻是末時罷了,如何就是天色已晚
更彆說真正年老體弱的,早就免了哭臨之事,並不是隻有衛國公老夫人一個。
晉王與昭和公主在側,聽到此處,哭的紅腫的眼睛齊齊轉過去看她,眼底一瞬間射出來的冷光,幾乎要將她切碎。
秦王止住了弟妹上前的動作,轉向其餘命婦,目光冷淡道:“哪位夫人覺得累了,想先行離去?且站出來,叫我看一看。”
內殿中落針可聞。
沒有人主動說話,也沒人真的敢站出來。
即便真有人熬不住了,想求個情,暫且歇息片刻,這會兒也死命忍住了。
在皇後的喪儀上先行退去,決計稱得上是大不敬,罪在十惡之六,該當處死。
廬陵長公主是太上皇與皇太後的獨女,她有膽氣冒這個頭,其餘人卻不敢。
足足半刻鐘過去,始終沒人做聲。
廬陵長公主麵色呈現出一種被水浸泡過的冷白,她掃視一周,發出一聲近乎譏誚的笑:“我也隻是怕諸位老夫人勞累傷身,發出如此提議,既然無人覺得辛苦,那便罷了。”
“姑母,你既非命婦之首,又不是命婦本人,越俎代庖,居心何在?”
秦王目光冷淡,利劍一樣刺過去:“先國後家,母後首先是皇後,其次才是你的長嫂,長公主,你逾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