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晚輩,無權乾涉,”他不再看廬陵長公主,轉身往殿外去:“哭臨結束,請長公主往皇祖母宮中去一趟,勞煩她管教好自己的女兒。”
諸多命婦當麵,廬陵長公主被迎頭訓斥,麵色一陣青一陣白,隻覺心肺翻騰,那口氣哽在喉嚨,半晌過去,才氣若遊絲道:“你竟敢如此同長輩說話……”
秦王既出去了,命婦們更不敢久留,匆忙往殿外去,對廬陵長公主避如蛇蠍,更無暇聽她有什麼話要講。
廬陵長公主見狀,心中一陣酸澀:她的父親曾是開國君主,母親也曾是皇後,胞弟更曾是一人之下的儲君,哪曾想,竟淪落到今日這境地。
她身後的嬤嬤神情中有些不讚同,悄悄扯她衣袖,勸道:“皇後新喪,聖上與幾位皇子、公主正是傷心的時候,您說這些話,豈不是自討苦吃。”
內殿中再無旁人,廬陵長公主的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下,委屈道:“憑什麼呢,皇位明明就該是阿弟的……”
那嬤嬤麵色微變,忙又拉她一把,示意噤聲。
廬陵長公主目光中閃過一抹凶狠之色,卻沒再言語,拭去眼淚,出殿尋到自己位置,如先前一般跪地哭臨。
秦王淡淡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
臨近傍晚的時候,命婦們起身行禮,叫女婢攙扶著散去,新武侯夫人上了年紀,著實有些禁受不住,搭著兒媳婦的手前行,卻覺她停住不動了。
她有些不滿:“怎麼了?”
世子夫人回過神來,忙道:“母親,廬陵長公主還跪在原地,未曾離去。”
新武侯夫人聽得詫異,回首去看,果然見廬陵長公主在原地跪的端正,身側的嬤嬤似乎在勸,隻是她全然沒有起身的意思。
“蠢貨。”世子夫人聽見婆母帶著譏諷的低笑聲:“識時務者為俊傑,她還以為自己是從前的嫡公主呢,難道還打算叫秦王再三相請,才肯起嗎?”
世子夫人又瞧了一眼,笑著回道:“秦王、晉王、昭和公主三位殿下,已經往後殿去歇息了。”
“咱們走吧,”新武侯夫人看了一場大戲,隻覺腰腿處的酸痛都沒那麼嚴重了,心滿意足道:“老太爺拜佛歸家,還等著回話呢。”
……
大明宮生出這一樁波折的時候,喬毓正在喂雞。
李家清貧,早晚膳食也不甚豐盛,除去米飯,便是幾個家常小菜,喬毓吃的有些口淡,喂雞的時候,緊盯著流口水。
炊煙嫋嫋,從遠處屋舍中升起,徑自飄蕩到了遠方,不知是誰家蒸了魚,魚肉的鮮美香氣中混雜了蔥薑味道,引得她鼻子直抽,想著往肺腑裡多吸一點兒。
王氏推開柴門出去,便見她這副沒出息的模樣,重重咳了一聲,道:“灶上還燒著柴,我不便出門,二娘還沒回來,你往河邊去叫她回家吃飯。”
喬毓“噯”了一聲,將手中木瓢放下,轉身往外走。
王氏又叮囑道:“最好彆叫人瞧見你,真見到了,也彆多說話。”
“知道啦。”喬毓已然出了門,聲音遠遠傳來。
二娘今日要漿洗的衣裳不少,便留的格外晚些,喬毓去尋她時,見還剩了些衣物,便尋塊石頭坐下,幫著她一起錘洗。
二娘嚇了一跳,忙攔住她:“你哪裡能做這種事。”
“這有什麼,動動手而已。”喬毓不以為然,笑道:“快點洗完,回去吃飯了。”
二娘兩眼亮晶晶的盯著她看,抿著嘴笑。
喬毓見了,便撩水潑她,嬉笑道:“我又不是美郎君,你如何看得癡了?”
二娘“哎呀”一聲,反手撩水還擊,二人在河邊玩鬨起來,倒忘了那些須得錘洗的衣裳,更不曾注意到一行車馬自不遠處山路經過,聽聞女郎笑鬨聲後,停駐不前。
“葛祿,”馬車中傳出一個蒼老而威嚴的聲音:“怎麼停了?”
被他稱為葛祿的中年男子催馬到了車窗前,壓低聲音道:“老太爺,您且向外瞧。”
車內有轉瞬的寧寂,旋即,便有一隻枯瘦有力的手將車簾掀開,葛老太爺順著葛祿所指的方向,望到了那兩個嬉鬨正歡的女郎。
右側高些的女郎,生就了一張明豔的麵孔,高鼻美目,有種令人見而忘俗的英氣勃發。
很多年之前,他曾經見過這樣一幅麵孔。
那是衛國公喬家的幼女,後來,她嫁與了現在的皇帝。
不受控製的,他怔楞了一下,回過神後,那雙因老去而顯得有些渾濁的眼睛,陡然射出了令人心駭的精光。
有一個念頭在他的心底瘋狂叫囂,燒的他渾身上下每一滴血灼燙起來。
“彆驚動人,也彆露出痕跡,”他聽見自己微微顫抖的,帶著希冀的聲音:“去查查她的身份。”
葛祿摸著下巴,笑道:“老太爺的意思是?”
葛老太爺合上眼,勉強抑製住這種瘋狂翻湧的心緒,恍惚之間,就理解了呂不韋看見秦國質子時的那種心境。
他歎息道:“奇貨可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