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清早,喬毓照常起的很早, 迷迷糊糊的睜開眼, 卻覺身邊似乎還有個人,猛地睜開眼一瞧,才想起來昨晚皇帝來了。
睡夢中被人喚醒之後的問答, 第二日再問, 頭腦中往往一片空白, 喬毓模糊記得昨夜他似乎有些落寞, 具體說了什麼,卻記不清了。
大抵真的是累了, 皇帝此時仍舊睡著,眉峰微蹙, 有些愁緒的樣子。
喬毓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轉頭見他還在睡,就想起昨晚自己被吵醒的事兒了,一腳踹過去, 道:“什麼時候了,還不起來!”
皇帝被她一腳踹醒,也不生氣,慢慢坐起身來, 伸臂摟住她,湊過去親了一口。
他輕輕喚了聲:“阿毓。”
喬毓不吃這糖衣炮彈,把他扒拉開, 自己下了床穿衣服,邊穿邊問他:“昨晚怎麼了?失魂落魄的。”
皇帝懶洋洋的倚在床頭,將自己與陳國公幾人說的話講了,末了,又歎道:“若叫親王留居地方,幾代之後,必然與中央興兵,可若是留在長安,不免又會有奪位之虞,咱們在的時候,幾個孩子翻不了天,可若是咱們都去了……”
“彆‘咱們’‘咱們’的,這種好事你說你自己,彆牽連上我。”
白露和立夏聽見裡邊兒動靜,端了溫水來叫他們洗漱,喬毓用柳枝香鹽淨了口,這才道:“管管管,你管得了這麼多嗎?古往今來,哪有萬世一係的朝廷?周有八百年,漢有四百年,這都是響當當的朝代了,可你怎麼就忘了,魏晉南北朝期間有多少政權,存在十幾年就被人顛覆了?沒有能永遠延續的王朝,你這會兒想著兒子骨肉相殘就難受,待會兒想想你的大唐要亡了,不是更難受?”
皇帝苦笑道:“可亡國是多少年之後的事情了,我見不到,兒子卻是親生的,我的骨血,怎麼能相提並論呢。”
喬毓洗了臉,拿帕子擦了,道:“世間哪有兩全的辦法呢,你彆鑽牛角尖。生了兒子,那就好好的教,儘到做父母的責任,問心無愧就好。至於剩下的,咱們無能為力,便交給孩子們自己處置吧。”
這原本就是個死結,皇帝還能說什麼呢。
“沒兒子吧,覺得千辛萬苦打下來的江山都要交給彆人,不甘心呐,有一個兒子,又怕這兒子有什麼意外,也想著給他添個兄弟幫襯,三個兒子了,就怕他們自相殘殺……”
他歎口氣,取了掛在一邊兒的衣袍穿上,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喬毓聽得失笑,斜他一眼,道:“這話都是彆人說的,自己講可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啊!”
皇帝也笑了,搖了搖頭,沒再接著這一茬說話。
二人都穿戴整齊,白露便推開窗透氣,深秋的凜冽寒霜侵入內室,叫人微覺冷意,頭腦卻也隨之清醒起來。
侍婢們送了早膳來,喬毓捏這個包子慢慢吃,卻聽皇帝道:“我把孔家給打發了……”說著,又將寧安侯自願改姓,被賜姓李,名改新的事情講了。
“這是好事,經唐一代,此後孔家的影響會無限淡化,”喬毓先是一怔,旋即笑道:“孔聖人是好,但後世子孫未必都好,皇族尚且不能沿襲百代,孔家怎麼能例外呢。再則……”
她飲一口米粥,徐徐道:“禮教對世人的束縛太大了,對女人的影響也太深了,後世有貞節牌坊,現在不也有?隻是存在的形式不一樣罷了。”
皇帝畢竟是男人,在父權君權至高無上的時代,先天就占據優勢,也很難理解女人的想法,搖頭失笑道:“過猶不及。你看看你,看看永嘉,再看看武安大長公主,哪有個被束縛的樣子。”
“那是因為我們出身高,家世好,有恣意妄為的資本,”喬毓坦然道:“你所看見的開放與包容,女郎男裝出行、打馬球和幾度改嫁,都是高門女郎,乃至於皇室公主。”
她神情中浮現出一抹歎息:“我聽過一個故事,就在唐之後沒多久,有個姓李的婦人帶著兒子外出投宿,因為被店主人拉了一下手臂,便道‘我為婦人,不能守節,而此手為人執邪?不可以一手並汙吾身!’,然後便用斧頭,斬掉了那條手臂,戰亂的年代,女人名節被看得最輕,尤且有這等事,可想而知後世又是如何光景。”
皇帝聽得默然,喬毓正以為他有所觸動時,卻聽他道:“大唐延續了多少年?”
喬毓啞了,瞪他一眼,便聽他又道:“我享壽多少?”
五十二歲。
按照後世的史書記載,曆史沒有變動之前的李泓,五十二歲崩逝。
不知怎麼,喬毓心裡忽然有些難過,略頓了頓,方才含糊道:“八十來歲吧,記不清了……”
皇帝抬眼看她,眼底似有笑意:“你前幾天不是還說,我是吃丹藥死的嗎?能活到八十多,還吃什麼丹藥?”
喬毓給噎了一下,反駁道:“我可沒說你是吃丹藥死的,隻是後世有這麼個猜測,準不準可不一定。”
皇帝笑而不語,隻是眉宇間有些淡淡傷感。
“你有什麼好難受的?我比你死的還早呢!”
喬毓從碟子裡拿了個肉包,摳了餡兒自己吃,又把皮塞到他嘴裡:“一切都不一樣了,從我回來開始,就不一樣了,你也是馬上定乾坤的天子啊李大郎,怎麼多愁善感見風流淚了!再愁眉苦臉做小兒女情態,我都看不起你!”
“因為有了軟肋,”皇帝靜靜看著她,道:“無論多麼強大的人,一旦有了軟肋,都會患得患失,心中畏懼。”
“那你完蛋了,”喬毓道:“就這麼下去,或許沒等到阿琰登基,大唐就亡國了。”
“那倒也不會,”皇帝含笑看著她,道:“是軟肋,也是鎧甲,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
“噫——惡心死了!”
喬毓一點兒麵子都不給:“李大郎你沒事兒多看看奏疏,少看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本子,咱們倆加起來都七十了,還說這些酸話,你彆扭不彆扭!”
白露忍著笑,遞過來一張帕子,喬毓隨手擦了擦嘴,站起身道:“走了。”
“……這個混賬東西。”皇帝笑著罵了一句,目送她離去,神情卻也不再抑抑,三兩下吃了早膳,拜見過喬老夫人之後,便回宮去了。
……
一場動亂結束,長安上層勢力重新洗牌,曾經的大唐十六衛,也是名存實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