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蔓草(1)(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0069 字 4個月前

魏其侯的門庭已經冷落了很久了。

竇嬰安坐在院內屋簷下, 案幾上有小爐,爐上溫著酒。旁邊的小童正在看火,竇嬰則百無聊賴地看著院中的雨幕。這時節天漸漸冷了起來,心中估計這場秋雨之後又要冷一層。

說起來今日還是魏其侯竇嬰的生日, 就在幾年前,若是魏其侯生辰,到時必定是恭賀者如雲。而現今, 竟連一個問的人都沒有了...長安權貴們向來捧高踩低, 由此可見一斑。

當然, 也不是竇嬰真的一個朋友都沒有了,若是他放出過生日的消息, 想必到時還是會有不少人過來的。一些是地位低者, 可以結交魏其侯就不錯了, 哪裡會挑挑揀揀。另一些則是原本與竇嬰交往頻繁之人,此時走一趟也不算什麼,免得外界說閒話。

但竇嬰心高氣傲,實在不願意為了硬撐這個場麵,還特意放出消息——弄的倒像是搖尾乞憐了!

他竇王孫怎麼可能淪落到那個地步!

就在此時, 家中管家急匆匆進了內院:“侯爺!侯爺!不夜翁主至矣!”

竇嬰是陳嫣的音樂老師,兩人之間從來沒有斷了聯係,關係親近是不必說的。所以陳嫣也沒有讓人通稟,管家急趕著去稟報的時候,她就跟在後麵,不緊不慢地進了院子。沿途無論是仆傭還是守衛, 誰都認識她,自然不會有人攔著她。

“老師倒是比誰都閒適!”陳嫣笑著步入院中,人未到,聲音先到了。

竇嬰抬眼去看,正看到陳嫣站在院中,身後跟著幾名小婢,幾名小婢都打著類似傘蓋的物件。陳嫣身邊最近的一個小婢手中傘蓋尤其大,正打在陳嫣頭上呢!

陳嫣快步走了進來,竇嬰吩咐身邊婢女:“還不快去打些熱水來!”

陳嫣身邊的小婢紛紛將雨傘收了起來,放置到了一邊。又有婢女來給陳嫣解了厚綢布的鬥篷——現在的時節雖有涼意了,卻遠未到穿鬥篷的時候,之所以如此完全是防著雨水濺濕。

解下厚綢布鬥篷,再脫下套在絲履外的木屐套鞋,陳嫣渾身乾爽,完全不像是從雨中來的樣子。此時正好婢女捧著熱水和毛巾過來了,陳嫣便洗手擦臉。待一切完畢了,才向自己的老師端端正正行禮。

“老師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旁邊有婢女奉上了禮匣,竇嬰隻看了那匣子一眼,並沒有打開的意思,揮了揮手:“收起來罷!”

然後讓陳嫣坐在自己對麵,“如今也隻有阿嫣你還記得這事了!”

陳嫣啞然失笑...看來是人就得有小情緒,不會因為對方是男神而有所改變。陳嫣還記得呢,自己這位表舅兼老師那是從小男神到大,自己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拽的飛起了。當時何曾見他將俗世事放在眼裡呢?即使對上舅舅,他也是難以服軟的。

如今卻不是這樣了。

遠離朝堂,不能一展平生所學,達成誌願的苦悶;曾經圍繞在自己身邊的人轉而去追捧彆人,油然而生的失落;被天子忽視,被太皇太後厭惡,不知前路如何,而產生的茫然...以及相當的不甘心。

竇嬰向來不是一個隱士,對於世間事他是有著相當的執著的。譬如當年,他隱居南山,那是真的隱居嗎?隻是借口而已。

而如今,老師甚至不如當年,至少當年的老師能夠在南山穩坐,直到皇帝舅舅主動開口,這才順勢而下。現在,長久的等待,始終看不到希望的現境,讓他已經相當敏感了。

竟然能說出這樣近乎於幽怨的話語。

“老師何出此言?”陳嫣莞爾,“這不過是老師看清了一些人罷了!過去老師還為了結交這些朋友的事與舅舅鬨彆扭,如今想想,為了這些捧高踩低之輩,值得麼?如今這般,隻當是看清了一些人,也算是有所得。”

陳嫣這話其實有拿竇嬰短處的嫌疑,換成是彆人說這話,恐怕要得罪竇嬰了。現在竇嬰越來越敏感,稍微一點兒不對就能惹他生氣,聯想到不對的地方。不過因為是陳嫣,兩人關係是經得起考驗的,竇嬰不會想偏,所以也就沒有生氣。

“不過是鳥雀一樣的人,有餌食之時便群聚,無時便散開了。”竇嬰哼了一聲,也沒有反駁陳嫣的話。

他也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多聊,隨口便道:“你方才用的傘蓋是什麼時候弄出的新玩意?”

陳嫣也樂得說點兒輕鬆的事情,便比劃著描述:“正是...這是油布傘,製來並不難。不過十分輕巧,避雨也好用,雨天出門確實用得上。”

油布傘其實不難,陳嫣一開始是打算弄油紙傘的,但這不是沒有合用的‘紙’麼,所以隻能選用絲綢...而且是質量比較好的絲綢,因為那樣的絲綢才密!在陳嫣的記憶中,似乎降落傘、熱氣球都使用過優質絲綢,想來優質絲綢的密閉性是很好的,做雨傘應該是綽綽有餘的。

事實上也是如此,油紙傘雖然名氣大,但在真實生活中確實不如油布傘好用!因為浸桐油浸的再好,油紙也始終是油紙而已,不可能變成另一種材料。

陳嫣詳細地說明這種傘是怎麼做的——這種油布傘還成為了今年這一季聚寶閣聚會的紀念品之一。聚寶閣給會員送一些小禮物什麼的是傳統,送的東西都算不上貴重,但也不可能拿一些拿不出手的。

畢竟送禮這種東西,要麼就彆送,要送就得讓人家記得才是。

所以聚寶閣送紀念品想來是在取巧上下功夫,如今陳嫣弄出來的許多小東西,最開始都是在聚寶閣小禮物中傳揚開的。

這些東西新奇,而且確實好用,很能引領一時潮流,這些聚寶閣的會員收了禮物也會覺得聚寶閣是用了心的。

陳嫣還想著油布傘要多做一些,拿去送禮,所以正讓家中工匠趕工來著——她一並沒有商品化的想法,自然也就沒有開辦製傘的作坊了。

油布傘的用料和工本擺在這裡,價格必然是不會太低的,窮苦人肯定不會買!事實上,中產之家也很難為了這麼個玩意兒花錢。至於有錢人,有錢人能有多少?而且有錢人也就是趕個流行而已,並不是真的會日常使用油布傘。

有錢人平日裡出門都是坐馬車的!又有仆傭小心侍奉著,怎麼可能淋雨呢...

若是油布傘價格降低一些,或許還有可能成為暢銷貨物——這生意不是不能做,一開始或許會虧損賠本,但隨著出貨量越來越大,工藝成熟了,材料也因為要量增大而降低了成本,到時候是會賺錢的。

但、但對於陳嫣來說已經沒有什麼吸引力了!

天底下的生意是做不完的,賣傘是一門生意不錯,但天下差不多的生意遍地都是,她也沒有全都做的意思吧?若是賣傘足夠賺錢,或許她還會分派人手做一做。畢竟如今她在推貨棧製度,造船廠那邊又在下餃子,正準備在海運上大乾一場。再加上她還想建設蓬萊島...到處都要用錢呢。

錢錢錢,她是真沒想到自己這輩子竟會有被錢難住的時候!

“你還是愛這些...”竇嬰很感慨。

陳嫣見案幾上的酒已經溫好,向小童擺了擺手,自己親自取出酒壺,為老師竇嬰斟酒:“不過是閒來無事,找些事做,得些趣味罷了...老師就是太清閒了,這才想了太多,心情鬱悶。”

陳嫣若有所指,竇嬰也明白——她其實是在勸他心情放鬆一些,凡是想開。話說已經到了他這個年紀,以當世之人來看,就算不算年老,也不是年輕人了,家中有兒有孫,自此悠閒度日也屬正常。而且他是誰,魏其侯竇嬰啊!這一輩子經曆過的大場麵不知凡幾!

打過仗、治過國!因為功勳而不是外戚身份封侯,當過大將軍,曾受封丞相!有過人生最輝煌的時刻,指點江山、縱橫朝堂,家中賓客如雲。也有過人生的低穀,遠離朝政、家中閒坐,身邊再無一個‘朋友’。

經曆過這些大起大落,一個人怎麼也該變得處變不驚,豁達大氣才是。

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有些道理,想得通,想不開。

竇嬰對陳嫣的話一笑了之,轉而說起朝堂上的事情。他現在雖然不在朝堂上了,卻還是關注著那些。平常也無人可說,‘賓客’們散去了,朋友們極少登門,家中這些人又說不通。也隻有陳嫣這個學生,雖然是個女郎,卻事事通透。

“五經博士倒不錯,話說回來,這種優待讀書人的事,再錯又能錯到哪裡去呢?花不了多少錢,卻顯示了一番皇恩浩蕩,那些人肯定是要叫好的。”陳嫣說起今年幾個重要措施,“隻是四銖錢就沒那麼容易了。”

“姐夫的心是好的,想用四銖錢統一錢幣,隻是哪有那麼容易呢?”陳嫣也隻是歎息,說起來這也不能怪劉徹,完全是從祖宗起就有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