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於役(1)(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0322 字 3個月前

路上形色匆匆,春.光空許。

陳嫣桑弘羊一行急著回不夜,這一路先要穿過琅玡郡,然後走海路。雖然挺急的,但急也不在這一時,再加上海上行路快,橫穿琅玡郡這一部分倒是走的頗為悠閒——主要是陳嫣過習慣了舒服日子,受不了一路顛簸。

她也不是一個過不了苦日子的人,但那得是被逼到那份上了,不然的話她確實吃不了苦。

陳嫣有的時候還是挺承認桑弘羊的話的,她其實挺嬌氣的。

這大概也算是生活環境改變人的一個範例了,上輩子她就是一個小鎮姑娘,嬌氣什麼啊!想嬌氣也嬌氣不起來。這輩子身邊的人都遷就她、關愛她,時間長了,可不就這樣了麼。

才出東莞縣,連續幾日的好天氣讓陳嫣頗喜歡戶外的環境。常常是在馬車裡坐煩了,就騎馬行一段時間。

路上大部分時候都是經過大片大片的農田來著,此時沒有農事,跑馬也方便!

東莞縣旁邊就是魏其縣...聽這縣名就知道了,這裡其實是陳嫣那位老師兼舅舅,魏其侯竇嬰的封地。如果他不是在長安有官職,按照規定,是要住在這裡的。當然了,此時列侯少有真的住在封地的,絕大部分都找了各種理由流連在長安,或者長安附近。

這不僅僅是貪看長安繁華,更是為了靠近天子——這些貴族的命運緊緊和皇室相連!就算眼下沒有得到朝廷重用,也得常常在長安走動才是!不斷通過這種方式在皇室麵前刷存在感,這樣將來真有用得上的地方了,才能一下想起來啊!

真的去了離長安不知道多遠的封地,什麼消息都收不到,不知道帝國的最新風向標...那就真要錯失大把大把的機會了!

為什麼皇帝一再勒令列侯返回封國,以減輕長安物資供應的困難(可彆小看貴族的消費能力,貴族一家子往往就意味著數百名仆人,這些人還比一般的平民百姓消費力更強,許多列侯滯留在長安,負擔是肉眼可見的),而列侯不為所動?

無外乎就是如此了...本身就不是多出挑的,再離開長安,從此之後就真的要被貴族圈子、皇室遺忘了!這對於貴族來說,就是無可挽回的衰敗!這樣的貴族即使還保留著爵位,也等於是不存在了。

以竇嬰為例,如果他不住長安,也會住竇氏老家那邊去,那邊有竇氏族人聚居,圖謀再起也容易。至於作為他封地的魏其縣,大概就是地圖上存在的一個地名,每年由此得一份收益而已。

不過,雖是如此說,陳嫣到底因為這個對這裡多了一份親切感,到了魏其縣後更喜歡騎馬行路了。

“平日倒是不見你這樣愛騎馬。”桑弘羊騎著另一匹馬跟在陳嫣身後,馬車裡本就無聊,如果不是為了陪陳嫣,他可能比陳嫣騎馬還勤快。這會兒陳嫣跑了出來,他當然也不會一個人留下。

陳嫣執韁繩緩行,笑著道:“此地時竇嬰舅舅的封地,我有心多看看...如今看著,倒是比齊地一般大縣小縣更好一些。”

一個縣的整體情況好不好,有的時候是不用查詢檔案文書的,看一看普通老百姓的真實生活,遠比紙上的數據之類更準確、更直觀。就陳嫣這一路上經過的鄉村,遠遠看過去屋舍井然,雖不見多富裕,卻也是整整齊齊的。偶爾見到穿粗布麻衣的村民,精神也還好。

能這樣在此時已經算上上大吉了!

桑弘羊聽陳嫣如此說,嗤笑了一聲:“就因為這...那你往常行路恐怕看不過來了。”

emmmm...這句話是有本而來,並不是亂說的。

考慮到陳嫣的身份,連在她身上的血緣關係足夠織成一張複雜的網絡了。這些人往往都是大漢的貴族,即是說,走在大漢的土地上,她隨時可能遇到一個七大姑八大姨、表兄堂弟的封地,真要看,確實看不過來!

“竇嬰舅舅這裡不同的。”陳嫣沒有深入解釋,桑弘羊也知道她的意思。

整個貴族圈子裡,陳嫣不敢說全都是親戚,但至少絕大多數都能扯上一些七彎八拐的聯係。

母係這邊就不說了,如今劉家人遍布整個大漢,任何一個諸侯國都能和陳嫣敘輩分。而且由母係這邊還能和許多外戚家族聯絡到一起,竇家就是其中的典型!

父係東陽陳氏算不得高貴、出挑,在尚了館陶公主劉嫖之前是諸多列侯中敬陪末座的。但到底是開國時就分封的列侯之一,底子深厚,中間也沒有發生過除國的事情,傳承這些年不知道聯姻多少次了,可以牽扯出許許多多的大家族。

所以才說,陳嫣堪稱是‘親戚遍天下’啊!

這在這個時代可不容易,這個時候的人普遍生活在很小的一個範圍內,罕見離開家鄉外出闖蕩的。既然是如此,整個家族的婚姻嫁娶往往也就在家鄉範圍內解決了,很少見有外地親戚的。

陳嫣身上這樣的親戚關係屬於有點兒作用,但又不能當大用的。真指望自家有事這些人會來拉一把,這是不現實的!不過因為互為親戚關係,貴族之間彼此同氣連枝,還是會維護共同利益的。

這種‘自己人’身份對於貴族來說還是挺重要的,算是貴族最後一重保障。保護他們不那麼容易衰敗,而就算衰敗了,也相對容易重新起來。

但不管怎麼說,因為彼此都有很多親戚朋友,這些親戚朋友關係也就變得不是那麼值錢了。陳嫣少年時是背過各家家譜的,但忽然聽聞某個未曾接觸過的‘親戚’,還是會一臉懵逼。

這個時候某個親戚是不是真的親密,一看兩家血緣關係近不近,如果很近,那天然就會很親。二看兩家又沒有利害關係,有的時候兩家血緣關係已經很遠了,但現在正是合作關係,交往非常頻繁,實在是通家之好...那沒的說了,有的時候後者還比前者更加穩固呢!

竇嬰和陳嫣關係其實已經不能算是近了,且不說竇家是陳嫣外祖母的娘家,無論古代、現代都稱不上近親。就說竇嬰,他父親那一脈也不是已故竇太後的親兄弟,隻是堂兄弟而已。

這就更遠了。

不過因為他是同輩子弟中最出色的一個,這才和皇室越來越近。

所以陳嫣和她這位‘表舅’之所以親密,根本不是親緣關係在發揮作用,而是兩人相處的比較多,感情是相處出來的。

教導過陳嫣的人很多,從孝景皇帝、公孫弘,再到給劉徹上過課的博士們,但真的被陳嫣認作老師、正正經經為外人所知的卻隻有兩個,一個是公孫弘,另一個就是竇嬰了。

竇嬰表舅是...舅舅在世時給她做樂器老師的,當然,兩人之間並不隻是學習奏瑟,實際上學習的東西很多。音樂、禮儀,當然還有一些黃老的學問、儒家的學問。

竇氏的家傳就是黃老之學,不過竇嬰本人在從小學習黃老之學外,也兼修了儒家的道理。這大概也是他在竇氏外戚中不太合群的原因之一吧,有才是有才,但到最後,當時的竇太後都惱了他。

陳嫣的外祖母是一個堅定的黃老派,對於儒生可真是討厭的不得了!

真是家族之中的‘黑羊’了。

陳嫣與竇嬰是相處出來的情誼,感情說不上多深沉,但確實是彼此掛心的那種。

馬兒噠噠噠地走在田野裡,騎了一路,陳嫣也有一些累了,便重新上了官道,在一處村落前麵下了馬來。

眯了眯眼睛,對身旁也跟著下了馬的桑弘羊道:“前頭是怎麼回事兒,似乎在修建一所大宅?”

桑弘羊隨意瞟了一眼,發現確實有很多人在那兒建房子,眼下才打了一個地基出來,但是看地基的規模,以及對方在一邊的建材,這絕不是一座隨隨便便的房子。

在漢代,很多禮製其實都在摸索當中,後世對於各種階層的人住什麼樣的房子,那都是有嚴格規定的,嚴格到了柱子、房梁、大門等等的形製、大小都有規矩。不能輕易使用不合自己身份的東西,一旦越界,那就是僭越,可是大罪!

漢代的房子雖然也有規定過大小,比如說列侯的房子不能超過一百五十宅大小什麼的,但也就是泛泛而談。很多都不一定遵守...而且就算是遵守,也不難,相關規定很少,自由度還是很大的。

所以隻是看房子的樣式,有的時候很難看出住在這裡的人到底是什麼人。

但也不是說房子就不能反應什麼了,恰恰相反,作為從古至今人們的重要資產之一,房子始終是很能反映出房主人的經濟地位的...而放在古代的背景下,錢和權不能分離,這裡麵也就有了政治屬性。

現下,若是魏其縣本地的豪強,人家都是世代紮根於此,有自己的大宅,並不用起新宅。可若是新榮之家,似乎也不像——看做事的那些人秩序井然,一看就知道是大家族的仆人呐。

本來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不過是旅途中打眼一看而已。但誰讓陳嫣和桑弘羊確實一路無所事事呢,於是被這件事勾起了興趣,讓人去打聽打聽。

不一會兒,打聽的仆人回來了,稟報道:“翁主,那是魏其侯老大人的宅子!”

“嗯?”陳嫣睜大了眼睛...這可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了。她離開長安已經很久了,雖然有長安那邊的線報源源不斷地傳過來,但到底是錯過了很多。

就她所知的,竇嬰表舅在外祖母剛剛去世的那段時間是重返了朝堂的——本來表舅離開朝堂就是因為建元新政為外祖母打壓,他這個建元新政核心人物自然受到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