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葛(5)(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0061 字 3個月前

心裡揣著秘密,顏守自然是如坐針氈,一直處在相當的緊張當中。好在他這兩三日的,並沒有什麼意外發生,也就是說,顏異始終不知道陳嫣已經回到大漢的事實。

隻不過,有些事情有的時候真就那麼巧——正如他早早就預料的,越是不想發生的,越是回以各種巧合降臨到身邊...以此顯示出命運的強有力。

顏守在東莞縣短暫逗留了幾日,在這期間,有一位訪客來到。

對於有訪客來到,顏異也很意外...他在東莞縣這件事並不為人所知。他和外界的聯係僅僅是發往長安的信件,而長安送來東莞的信件是通過家裡的仆從遞來,也就是說,長安那邊的熟人也不知道他在東莞。

梁師道,也就是顏異的熟人...此人是活動在齊地的一名儒生。家中是本縣豪強、大地主,非常富有。大概正是因為出生於這樣的家庭,讓他對於出人頭地沒有那麼大的執念。他讀書就是真的讀書,喜歡的是讀書本身,而不是想通過讀書去做什麼。

以為這樣的人正好可以做學術大佬嗎?那就是想太多了。有天賦成為學術大佬的究竟隻是芸芸眾生中的萬中無一,而梁師道,顯然沒有這樣的天賦。在讀書這件事上,他就是普通人的天資。

說他笨吧,不至於。可要說他聰明、有靈性,過往教過他的老師也會搖頭。好學生和壞學生都會讓老師格外有記憶點,像他這樣平庸的,就隻能留下一個模糊的影子了。

按理來說,這樣的人如果還想在學術道路上走的更遠,那就隻能‘勤能補拙’了。不管是不是心靈雞湯,曆史上確實有不少所謂的‘勤能補拙’的故事。梁師道家境優渥,足夠支撐他去乾這樣的事。

然而...然而她這個人又是本性裡富貴閒人的做派,對於一輩子艱難求索也沒有太大的興趣。對於學問的探尋,他屬於‘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狀態,認真學學就可以了,為之廢寢忘食直到瘋魔,那卻是不可能的了。

梁師道與顏異算是少年時就認識,當時顏異來梁師道老師門下請教問題,當時的顏異正在遊學當中呢。就是這一請教,就盤桓了半年有餘,從請教變成了學習。

顏異的天資不用說,反正是梁師道羨慕而不能得的。梁師道這個人稟性豁達,見到顏異這種天才少年,他的第一反應從來不是嫉妒之類的負麵情緒,而是想要結交。兩個人就是那個時候熟識的,之後數年也斷斷續續有聯係。

顏異人在東莞縣的事情對於外人來說是個秘密,但要說世上無人知曉,那又是笑話了。至少臨沂顏家就有不少自家人知道,知道這位家族十分看好的宗子人去了東莞縣,不問世事,隻管讀書做學問——在家族子弟那裡,顏異總歸是個正麵榜樣。

梁師道是齊地人,這些年也喜歡到處走走。不過他這個人吃不了苦,所以所謂的走走看看,也就是遊山玩水的程度,而不是窮遊或者體驗生活。他路過臨沂的時候就想拜訪顏異了,他朋友多,所以知道顏異辭官歸鄉了...在他想來,顏異肯定在臨沂啊!

不過,在顏異遇到一名認識的顏氏子弟才知道,哦,顏異來東莞了。

好叭,東莞就東莞,反正他如今是齊地到處瀟灑,東莞也在他的路程計劃之內。於是一點兒沒多想,在臨沂停留了一段時間,繼續自己的行程就是了——而現在,他人到東莞了。

“數年不見,昭明你人倒是更加清朗了。”相對而坐,梁師道忍不住讚歎道。

少年時起,顏異就是以‘好姿容’聞名的,有的時候這個名氣都要壓倒他的才名了。隻是因為他這個人不愛說話,和那些以口才出儘風頭的人物相比顯得默默無聞了很多,這才漸漸沒了太多議論。

可彆小看口才好,這個時候是有些人瞧不起一些人以口舌為利,編出了很多奚落之詞。但事實上,口才好是一項很了不得的本事,放在個人身上是很加分的。這個時候名士之間坐而論道也是口頭交流,一方駁倒另一方除了論點論據靠譜,口才也是一大助力呢!

這種風氣演變到日後,甚至會讓口才成為名士的一大基本素質。

少年時就覺得顏異其人蕭蕭肅肅、舉止清朗,仿佛鬆林穿風...現在一見,又多了另一種東西。這種東西很難形容,籠統地說,就是經曆的多了,人看起來自然就不同了。

人的經曆,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都會成為人生中的一筆財富,這並不是雞湯,至少不是騙人的雞湯。

顏異相比於過去,好比一顆寶珠,光華更加內斂了。華夏對於珠寶的外放之光有一套自己的理解,珠光寶氣是很好,但一般不會是真正價值連城的寶物!華夏有‘寶物自晦’的傳統,即真正的珍寶為了保護自身,看起來反而不起眼。

光華越是低調,越是讓人高看。

對於現在的顏異來說,外界他在乎的東西已然不多了...一個連自己都不在乎的人還指望他在乎彆的什麼嗎?這未免是玩笑了。而這,恰好符合名士風範——追求名利沒什麼不好,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無可指摘,但正是因為大家都有太多太多的欲求,要是有人將這些視若芥草,那就顯得出眾了。

華夏知識分子有的時候其實是很分裂的,一方麵強調無欲無求,但另一方麵又強調知識分子治國平夏天,在現實世界裡做出實務來。說實在的,這兩者從根本上就無可調和,二者隻能選一。

這個根子從孔老夫子在的時候就確定了,因為孔老夫子就是兩條路都肯定了的人。從這一點上,既可以看出孔老夫子其實是個很智慧的人,他並沒有輕視哪一條路的意思。但從另一方麵,也是為之後知識分子集體精神分裂埋下了伏筆。

務實的做法是明白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選一而舍一就可以了。或許有真的天縱之才,可以二者兼得,但那實屬天選之子,華夏曆史漫長也沒出幾個,實在不必賭自己是不是‘位麵之子’。

做人呢,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有自知之明。可惜的是,絕大多數時候人都是沒有自知之明的,所以知識分子們紛紛表示,‘我們全都要!’。

emmmmm...這就沒有辦法了,甚至有人看穿了這一點,堅定地做個務實者,想要懟醒這些人都很難。因為這群堅定全都要的人是真正的‘理想主義者’,即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不怕夢想之路道阻且長,隻要自己足夠堅定就可以了。

9102年了,依舊多的是人相信‘人定勝天’,決心可以戰勝客觀存在的困難,更彆說在那些遙遠時光中的人了。

現實主義和理想主義打嘴炮,永遠是贏不過理想主義的。當然,社會最終會用自己的方式教做人,隻是那又如何呢。對於理想主義者來說,自己是抱著九死不悔的信念犧牲的,日後還有後來者,吾道不孤!

漢代其實還是挺務實的,務虛的風格是後來才慢慢形成的。但依舊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相關思潮的影響,大家崇拜在名利上有所成就的人。與此同時,一位真的能扔下名利的‘名士’同樣會被人頂禮膜拜,作為偶像。

其實想想也是,這些讀書人,即使是最底層的讀書人,也是沒有生存危機的——和真正的底層人民不一樣,底層讀書人的窮,那好比現代打工族的窮,和真正落後國家、有饑饉問題的國家那種底層民眾的窮,那就不是一回事!這些讀書人,但凡不坐吃山空,總是能活下去的。

這些人,就有空想一些生存之外的東西了。

不管外物,完全按照自己的心願生活著...這無論哪一個世界,都是神話一樣的存在了。

顏異現在這種狀態在某種巧合之下竟是完全符合這個的——無論他原本的出發點是什麼,在外人看來,他都是一個典型的不拘名利、有名士風度、真正的讀書人了!

再聯係他的事跡,和當不上官,所以‘君子固窮’不同,他是在官途一片光明的時候選擇離開的...這就更讓人佩服了!

華夏人崇拜的並不是什麼都不做,閒在家的知識分子。如果真的是這種,那豈不是太多了?門檻太低,幾乎每一個知識分子都能做到。華夏人崇拜的是明明能夠去攫取權力和財富,最終卻放棄了的知識分子。

所謂‘名利於我如浮雲’,就是如此了。

梁師道觀摩顏異辭官以後讀書所得,更是讚歎,道:“吾亦收到長安同門的書信,有說昭明如今...幾位師長如今在昭明身上寄予了厚望...”

對於一個學派來說,既需要朝堂上有人,也需要學術陣地上出現閃耀的明星。原本大家對顏異的定位是前者,看他當時的勢頭,三公九卿簡直就是囊中之物了!但顏異忽然辭官,讓大家始料未及...

而如今,源源不斷的學術成果從東莞送到長安...大家紛紛有了猜測,有人暗暗覺得會不會是履足長安官場反而讓這位複聖嫡傳一時頓悟了?說起來,顏子本來就是那種不重名利的人,其豁達風度也是孔子門下第一,最受孔子喜愛的學生,不是沒有理由的啊。

‘有乃祖之風’,這是學術界暗搓搓出現的最新評價,說的正是顏異。考慮到祖宗是顏回,這真是一個極高的榮譽了。

顏異自己閉門不出,將自己局限在東莞的小小天地之中,是不知道這些事的。不過就算他知道這些事也不會說什麼,更不會因此有什麼反應——所有的一切都搞錯了,隻能說世事就是如此可笑可歎...人類的悲喜很大程度是確實從不相通。

更何況,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這些東西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