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東(5)(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0086 字 3個月前

顏異在長安呆了七天,等到第八天的時候,他站在了大名鼎鼎的‘不夜翁主府’。

這裡有很多人想用各種方法引起這裡主人的注意,最終見到她,但做到這一點的寥寥無幾——他在外院等待的時候遇到了一些同樣想見她的,對於這件事,顯然他們是很有話說的。

大概是因為排隊等待這件事本身就很無聊,麵對顏異這個生麵孔,很多人就自然而然訴起苦來。總之就是說,幾年前想要見‘不夜翁主’還沒有這麼難的,現在卻成了一件千難萬難的事情,言語之間有著些許不滿,但又竭力隱藏這種不滿。

對於這些人來說,不滿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又下意識擔心自己表露的不滿為他人所知,給自己帶來麻煩。由此,更加令人看清了這裡主人的權勢,即使是私底下的場合,也有足夠的影響力。

“不過這也是自然,今時不同往日,不夜翁主如今也越發貴重了...自然不是隨便什麼人想見就能見。”這大概是自我安慰的話。對於這些人來說,陳嫣這次回到長安,相比起過去任何一次都更親近‘權力’‘政治’這些東西,這就是‘貴重’。

他們不擅長分辨各種權力,特彆是隱於幕後的權力,隻有這種硬推到他們眼前,再明白不過的權力,才能讓他們意識到這是什麼。

雖然心中不滿,但習慣於在階級社會中謀生的人們總是足夠‘體貼’,自動將這件事合理化了——隻不過‘合理’是一回事,心中是何觀感又是另一回事了,不滿總是不滿的。

顏異聽這些人隻言片語談及自己的目的,他聽到了很多很多他們的訴求...對於這些人來說,他們來到這裡自然是為了從此間主人那兒得到些什麼。

那些形形色色的、屬於普通人的**就這樣明明白白地顯露出來,是得不到滿足的樣子。所有人都認為這些自己怎麼都夠不到的東西,在這裡的主人那裡一定能輕而易舉地達成。

簡直就像是通過巫師向神明祈禱一樣容易,隻不過巫師往往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效果(雖然絕大多數人是相信巫術的,但與此同時他們也會認同巫術大多數時候真沒什麼用)。而向這裡的主人,某種意義上他們心中的‘巫師’祈禱,卻是能夠得到想要的結果的。

隻要他們能夠站在他麵前請求。

隻要能夠見到他。

她越來越強盛的權勢也基本來於此,她總是能夠做到任何事...隻要是她想做的。她靠這樣的‘無所不能’鑄就她在人世的名聲,亦是憑借這‘赫赫威名’她最終走到這般無往而不利的地步。

這些等待她垂憐的人敞開了自己的欲.望,他們不考慮其他,隻想從她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對於他們而言,或許這裡的主人已經不是‘人’了,而是被物化成了某種存在。

就和某個代表著神力的石頭人、木頭人差不多吧(漢代的巫術崇拜還比較原始,將力量寄托在石頭人、木頭人身上都是有的)。

顏異和所有人不一樣,他來這裡的原因並不在於索取,而在於給予...他來完成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她或許不再需要他了,但他非得來問他,這是他必定要完成的事。

因為顏異的身份不同於一般的客人,即使新來陳嫣身邊侍奉的人大抵不知道他和陳嫣曾經的事,也將他的拜帖放在了很重要的位置。彆的不說,光是複聖嫡傳這一重身份就足夠他敲開任意一權貴的大門了...搞學術的學者總是有這樣的‘捷徑’。

“顏先生,請隨小人來...”越過了前麵排隊的許多人,顏異被請到了另一個院子。

而在他之前正好有個男子從這裡略帶忐忑地走出去,顯然他已經得到見這裡主人的機會了。

“顏先生稍待,等到那位王先生事畢,小人便去稟報翁主。”這裡的仆人受過專門的訓練,總是會保持不卑不亢地完美態度。

顏異並不介意等待...事實上,他和她的故事裡他已經耽誤過很多時間了。臨到這個時候稍微等待一段時間,這又算得了什麼呢?

這一次的等待其實並沒有太長的時間,那位王先生很快去而複返,從他的神情來看,應該是訴求沒有得到滿足。站在院中廊下,看到院門外匆匆走過的人影,顏異下意識地做出了判斷。

“看來王先生事已畢,小人這便去替先生通報翁主。”略微笑了笑,仆人便很有分寸地告退了。

顏異並不在意這個人的告退,他隻是想到了剛剛離開的那個‘王先生’——他想要從這裡得到什麼,顯然已經失敗了。而他呢,他來到這裡想要給予什麼,對於她來說又是什麼想法?

說不定對於她來說,他其實是比之前的客人更糟糕的那種。

想到這個的時候,顏異會有些許不安——到了他這個程度,其實已經很少會不安了...經曆他所經曆的事,能動搖本心的事情就會寥寥無幾,這是很自然的事。而關於陳嫣,大概就是極少數能讓他不能自已的因素了。

他大概一輩子也學不會對她淡然處之,也從未想過那般...關於這一點,在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已經確定了、不可更改了。

隻要他見到她,為她動搖一次,就會為她動搖兩次、三次...千百次。

對於顏異這個人,陳嫣就是這樣的存在。

“翁主,有一位先生求見。”

“怎麼又有人來見?不見!今天再不見了!”

“翁主,來求見的人不同一般...曾任大司農中大夫...這也罷了,最要緊的是,此人乃是複聖顏回嫡傳。這...見還是不見,下麵的人不敢妄斷。”

乍聽到這個消息,陳嫣的感覺可以說是‘五味雜陳’。一方麵,多久沒有人向她提到這個人的消息了?忽然聽到相關消息,其實是有些意外和悵然的。而另一方麵,就在幾天前的繁華夜市中,她分明在人群中看到了他。

所以,他今天會出現在她的府邸,這更像是一種‘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相見還是不見?貌似是一道選擇題,其實對於陳嫣來說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關於過往曾經,如果她沒有放下,她必然是要見一見顏異的。如果真的放下了,那就更要見一見了!已經放下的話,那還有什麼理由不見?

非要堅持不見,倒更像是在故作放下,其實不然。

“母親大人?”陳如意小朋友分明感受到了抱著她的力量在加重,雖然不疼,卻讓她意識到母親大人的情緒不太正常...陳如意小朋友其實是個挺敏感的孩子。

沉入自己思緒當中的陳嫣回過神來,手臂上的力氣鬆了鬆。看著什麼都不知道的陳如意,輕輕摸了摸孩子的頭:“如意,還記得嗎...娘親前些天的時候問過你一個問題。”

那個時候陳嫣更像是一腔衝動影響下,說出了‘如意...你想過‘父親’嗎?’這樣的話。當時的陳如意小朋友沒有給出答案,隻是以一種疑惑的神情看著她,大概是對這個問題趕到困惑吧。

在陳如意的人生中,‘父親’這個詞說不上熟悉,但也絕對不陌生。她並沒有感受過父親的關心愛護,甚至從沒見過自己的父親。不過她自己倒是不覺得這有什麼,畢竟其實很多小孩子有父親又如何,一樣很少見自己的父親,感受不到太多來自父親的愛意——以這個時候的習俗來說,父親對孩子確實嚴厲居多,鮮少溫情。在高門大戶而又子女眾多的貴族之家,這一點就更加明顯了。

而且陳如意並不缺少男性長輩替代父親在孩子少年時的重要位置,比如她的師父桑弘羊。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她並不覺得桑弘羊和‘父親’有什麼區彆。

這樣的環境讓陳如意對於‘父親’這個存在說不上什麼感覺。既不存在刻意忽視或者淡漠,也沒有心心念念卻求而不得。

她當然知道‘父親’是特彆,事實上她也確實覺得‘父親’是特彆的人,但也僅此而已了。更多的想法?那她是真的沒有。

對於這樣的她,問她有沒有想過關於‘父親’種種,比起搖頭或者點頭,她更多的反應其實是‘迷惑’。

所以當時的她並沒有做出回答,隻是迷惑地看著陳嫣。而陳嫣也不是一定要她給個回答,事實上,那是陳嫣在問陳如意嗎?不不不,陳如意小朋友其實隻是一張等著生活去塗抹色彩的白紙,問她這個,就算她有所回答又如何呢?

對於陳嫣來說,與其說是在問陳如意小朋友,還不如說是在問自己。

至於為什麼要在當時的情境下問自己這個問題,隻能說舊世界對人始終是有影響力的——即使她認為一切已經過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也一樣。當她再次與他相逢,必然不可能平靜如她當時的表現。

事實上,當時霍去病都看出了她的反常。

看著孩子依舊迷茫的神情,陳嫣覺得自己實在是自尋煩惱。放下了陳如意小朋友,拍了拍她的頭:“你先去彆的院子裡玩兒罷,娘親要見一位故人——帶如意去玩兒,小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