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上一下雨就停電, 這會兒廚房裡點著蠟燭。
風聲呼嘯,將裡麵的燭火吹得胡亂搖曳,胖乎乎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幫著給兔子拔毛。
燭光在臉上搖晃, 燙毛的水汽嫋嫋蒸騰, 小麥色的皮膚上沁著薄薄一層汗珠,細細密密地彙聚在下巴那裡, 吧嗒吧嗒往兔子身上砸。
姑娘的嘴角噙著笑,眼中滿是期待和雀躍, 也不管水是不是燙手, 拔完一撮毛都不肯停, 忙碌得像隻小蜜蜂。
真是個容易把喜悅寫在臉上的小甜甜。
謝玄英傻傻地站在那裡看著, 越看越覺得親切,心裡的那個聲音也愈加強烈。
這才是我的親小妹吧!肯定是吧!
他看到她就有一種親切感, 那就像是一種本能,一種無法克製的最最原始的衝動。
所以,剛剛他才會鬼使神差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手心觸碰到她發梢的那一瞬間,他心裡是真切地希望她就是自己的小妹。
是的,家裡是有一個秀秀,可是那個妹妹……
從小到大, 總是跟他和鐘靈兩個之間隔著一道說不清道不明的距離感。
她也會撒嬌,也會賣乖,也會笑著喊一聲哥哥姐姐,可他就是說不上來哪裡不對。
好像隔著一層模糊的紗,雲遮霧罩的, 總覺得那笑容背後似乎藏著什麼不可言說的秘密。
就好像剛剛過來的時候,秀秀忽然犯病,嬌弱可憐地在門口喊他, 那一瞬間,他心裡是遲疑的,隻是出於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了十來年的道義感,還是回了頭。
好在,老爸並沒有讓他把正事給耽誤了。
好在,他來了。
他很慶幸他來了,更慶幸他沒有因為柴門緊閉就選擇離開。
坐在門口等待的那段時間,他心裡想的不過是要給這個被阮嬌嬌欺負的姑娘道個歉。
可現在,他想的卻是,他要弄死阮嬌嬌!
天哪,他可是警察,怎麼可以冒出這麼可怕的念頭?
他不知道。他隻知道,他真的很想保護這個小甜妹!
她安靜地坐在那裡拔毛,外麵的風雨絲毫乾擾不了她的注意力,她那麼認真,那麼專注,那麼滿心歡喜地期待吃上一頓兔子肉。
她真的好可愛,她真的好容易讓人生出保護欲啊。
難怪老光棍鄭長榮都鐵樹開花了,這麼著急忙慌地想把婚事定下來,把這嬌滴滴的小姑娘徹底罩在自己的羽翼下麵。
他笑了笑,抬眸的瞬間,對上鄭長榮那吃人一樣的眼神,他沒有退縮,而是乾脆走進來,帶著一身的風雨。
他甩了甩頭上的雨水,揣在兜裡的手跟著掏了出來,他得先跟這個護食兒的鄭團長表明一下立場,他可不是來跟他搶對象的。
他把手帕小心翼翼地打開,在鄭長榮滿是敵意的眼神中,把照片遞了過去:“我懷疑她是我小妹,鄭哥可以幫個忙嗎?”
小妹?鄭長榮視線下壓,立馬把照片接了過去:“這照片怎麼跑你那去了?”
“什麼?你……這照片之前是在你這裡的嗎?”謝玄英簡直一頭霧水,難不成鄭長榮家裡有人跟他爸媽是故交?
正好奇,便看到鄭長榮掏出來一隻懷表:“是在我這的,半個月前弄丟了。但這不是我的東西,是恬恬給我的。”
他把懷表打開,照片不大不小,重歸原位。
乾脆連表帶照片一起送到了謝玄英麵前:“丟之前它躺在這裡頭。我問過恬恬了,她不認識照片上的人,懷表是她讓我從海裡撈上來的。你看看,這表你認得嗎?”
謝玄英狐疑地接過懷表,恍惚間好像記得家裡有張老照片上出現過這東西。
他把表裡的照片拿出來:“你幫我拿著,稍等——”說著便把懷表裡裡外外檢查了起來,最終在表盤左側發現了一行字母:made in U.S.A,右側相對的位置則刻著:Flame QJ.Huo。
謝玄英恍惚了一下,心口忽然一陣一陣開始刺痛,他想起來了,媽媽的英文名好像是叫火焰,她說她想成為燎原的星火。
當時他太小了,學不好英文,媽媽便教了他音譯的名字,芙拉美,那音節怪怪的,他學了好久才對味兒,現在看著這個英文單詞,他居然下意識地念了出來:“芙……芙拉美?”
他猛地抬頭,對上鄭長榮探究的目光,眼眶瞬間紅了:“這是我媽的東西,是我媽的東西!照片上的軍官是我爸,旁邊這個就是我媽呀!你看到她懷裡的小娃娃了嗎?這是我小妹,那會她剛出生,當時我爸收到了緊急任務要去前線拚命,我媽怕他一去不回,剛生完孩子就強撐著下床去拍了這張全家福……這怎麼會在你們這裡……小妹……小妹……”
謝玄英整個人都亂了,他趕緊蹲在地上,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孟恬恬,見她依舊心無旁騖地在拔毛,心中止不住地發緊,他沒忍住,眼淚洶湧而出,妹妹肯定沒吃過好的,不然怎麼會跟兔子較勁到了現在。
他忍住酸澀,嗓音裡全是止不住的顫抖:“甜甜,你能把你的劉海撩起來嗎,給我看看你的耳後根好不好?”
孟恬恬茫然抬眸,這才發現謝大哥居然哭了。
她想給他擦擦,可她手上太臟了,隻得扭頭看著身後的鄭長榮:“長榮哥哥,有紙嗎,給謝大哥擦擦呀,他還要看我的耳後根,你幫我把頭發理一下,我手上都是毛。”
鄭長榮也咂摸過味兒來了。
原來照片上的是謝家父子嗎?
那這事就很值得玩味了,不過他現在沒空琢磨,趕緊先去後麵屋裡拿了一卷衛生紙過來。
鋪開後揭了兩張給謝玄英,隨後蹲在孟恬恬旁邊,五指為梳,把她散亂在肩頭的頭發抓到了耳後根,露出了那裡一顆圓潤飽滿的朱砂痣。
謝玄英擦了擦淚,抬頭一看,更加堅定了心中的猜測。
他仔仔細細觀察了一下:“跟照片上的一模一樣!鄭哥,你先彆聲張,等我回去找我爸確認一下再說。”
說著他拿上懷表和照片,又去後麵屋裡找孟少陽問了問孟恬恬現在的父母到底是誰,得到了兩個名字和孟家所在的地址後,他便冒著大雨出去了。
不一會他又臭著臉回來了,海上風浪太大,沒有船願意出海,就算他強行要船家出航,最終也是沉船的結局。
隻得在這邊等著。
而此時,孟恬恬已經在鄭長榮的提示下,搞清楚了謝大哥紅著眼睛離去的原因。
她很是茫然:“你的意思是說,我爸媽不要我是因為知道我不是親生的?可他們是怎麼知道的呢?如果謝大哥真的是我親哥哥,那他……哎?他是我親哥哥?那謝師長就是我親爸?不會吧,我……我隻是一個沒人要的拖油瓶,哪裡會有這麼厲害的家人呢?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不知道,等他回去找謝師長問問再說吧。”鄭長榮說著,看到了失魂落魄回來的謝玄英,趕緊一把把他拽到了屋裡來。
謝玄英已經六神無主了,他不知道風雨要肆虐多久,更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如果甜甜真的是他妹妹,那家裡那個是怎麼來的?
是誰把他的妹妹掉包了?是無心之失,還是有意為之?
如果是無心之失,那還好辦,如果是有意為之,那細想起來就很可怕了。
他那麼一個博學多才的媽,就那麼無緣無故失蹤了,他這個年輕有為的爸,就這麼一蹶不振,再也沒有晉升過,他們五口之家成為了一盤散沙,家裡還多了個病秧子拖後腿。
要不是那次老爸忙著訓練時秀秀發高燒差點搶救不回來,他就不會咬牙選擇了二婚妻子。
他跟苗金花,與其算是夫妻,不如說是合夥人,他出錢給她們母女一個家,苗金花則充當著母親的職責,照顧他們四個孩子。
捫心自問,這些年苗金花其實對他們不差,衣食住行,麵麵俱到,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護犢子,不允許家裡任何人挑剔她唯一的女兒。
這也是人之常情吧。
所以阮嬌嬌才會有恃無恐,越發荒唐刁蠻起來。
所以……這一切的源頭,還是得追溯到親媽失蹤的那一年,追溯到妹妹被掉包的那一天。
是誰要讓他們一家承受這樣的災難?是誰,要用病秧子拖住他爸,連著十幾年東奔西走喘不過氣來?
他不敢想。
一線緝毒多年,刑警的直覺告訴他,這事怕是跟孟恬恬那個不要她的爸媽脫不了乾係。
但他開不了口,問不出聲。
隻得蹲在燙兔子的大紅盆前,沉默地幫忙,一起拔毛。
開膛破肚的時候,他不忍心讓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小妹上手,便把刀接了過來:“我來吧。”
怕嚇著她,還叫鄭長榮送她去後麵屋裡歇著,結果……
結果這家夥居然蹲在旁邊,一臉興奮地看著他,還咽了咽口水。
他心疼壞了,妹妹肯定沒吃過好的,天哪,她在孟家到底過的什麼日子啊,至於饞成這樣嗎?
手起刀落,謝玄英深吸一口氣,動作利索地把兔子清理乾淨,下鍋的時候把孟少陽叫了過來:“你燒火,鄭哥掌勺。”
孟少陽倒是沒意見,就是好奇:“那你呢?”
“我看著鄭哥做啊,我要學著做給我妹吃。”謝玄英還沒把這事告訴孟少陽,他藏了個心眼,潛意識裡已經認把孟少陽劃到了對立麵。
是的,他懷疑孟少陽跟孟恬恬那對黑心的父母是一個戰壕裡的。
防人之心不可無,他已經叮囑了鄭長榮和孟恬恬不要聲張。
好在孟少陽本來就神經大條,倒也沒有注意到廚房裡的暗流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