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穩了穩心神:“朕看皇後鎮定自若,想來已經有了妙計。”
昭陽公主急切望過去,她隱隱意識到自己好像真的闖了大禍。
謝皇後抬了抬眼皮:“就看陛下舍不舍得竇美人了。”
皇帝還在奇怪怎麼扯到了竇美人身上,昭陽公主難得機靈了一會,喜形於色:“對對對,竇鳳瀾和江氏女也有仇,去年竇鳳瀾還想挑撥我對付江氏女來著。”
皇帝眯了眯眼,眼神有些冷:“看來皇後已經安排好,朕舍不舍得都得舍得了。”
謝皇後不答隻道:“若隻是留侯想討一個公道,我又何必弄險,多做多錯。大不了把這個孽女關到皇陵,好在江氏女未曾受傷,總能交代得過去了。”
“母後!”昭陽公主驚慌大叫,這一刻她毫不懷疑謝皇後真的會這麼乾。
謝皇後沒理她,迎著皇帝不善的目光繼續道:“就怕被有心人拿來攻訐陛下,養不教父之過。江氏兄弟舍命護送陛下離開雁城,江氏一族為了阻止突厥南下為禍中原滿門殉國,闔族隻剩下這麼一個女兒。結果,陛下的公主倒好,隻為爭風吃醋就要毀了江氏女的容。更荒謬的是,竟然在鬨市縱火製造混亂,全然不將燈市數萬百姓的安危放在眼裡。”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眼下各方勢力收攏人心尚且來不及,她倒好,深怕寒不了人心。回頭再有將領豪族造反或者百姓暴|亂,檄文上又多了一條名正言順的理由。陛下還覺得我不該教訓她嗎,還打算繼續縱容她嗎?”
皇帝射向昭陽公主的視線變得森冷,昭陽公主如墜冰窖,慌得牙齒切切發抖:“哪……哪就有這麼嚴重了,竇鳳瀾,不還有竇鳳瀾嗎,就說是她乾得好了。父皇,您最疼我了,難道在你心裡我還比不上一個竇鳳瀾重要。”
這會兒在皇帝心裡無論是女兒還是美人,都沒有他的龍椅重要,雖然這皇帝做的越來越沒意思,可不做皇帝更沒意思。
腦袋一陣接著一陣疼的皇帝不耐煩道:“皇後有什麼話隻管說吧,這對朕而言是醜聞,對你對謝氏同樣是醜聞,昭陽可不僅僅是朕的女兒也是你的女兒。”
昭陽公主眼巴巴望著謝皇後,是的了,母後足智多謀還有謝氏一族在。哪怕是為了名聲計,也得把她摘出來讓竇鳳瀾背了這個黑鍋。
“事急從權,我已經安排下去。讓竇美人背了這樁事,兩害相較取其輕,竇美人那恩怨是在進宮前結下,竇家教女無方總比帝後教女無方好聽。若是鬨大了,隻好委屈陛下割愛,嚴懲竇美人以平民憤。”
皇帝狐疑:“外頭能信她區區一個後宮美人,竇家早就敗了。”
“她雖隻是區區美人,卻得陛下寵愛,宮裡多有逢迎巴結之輩。”謝皇後平聲道,“不管外頭信不信,隻能是這個說法,總要有塊遮羞布。”
皇帝在心裡過了過,確實隻能如此,他按了按突突刺痛的額頭,一想為了這麼點小事來回算計,隻因為自己手中權柄不夠,所以就得處處顧忌權臣,便憋屈得慌,煩躁道:“那就你看著辦吧,朕今日不適,便回大儀殿了。”
皇帝揚長而去,把個爛攤子留給了謝皇後。
沒了靠山,昭陽公主心慌意亂,盯著腳尖不敢吱聲。令人窒息的死寂盤旋在宮殿裡,寂靜到昭陽公主都能清晰聽見自己的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她受不了這樣詭異的安靜,忍不住抬頭偷看謝皇後。
猝不及防撞進謝皇後漆黑的眼底,昭陽公主嚇了一大跳,紅了眼眶,聲音也軟了下來,討饒一般喚了一聲:“母後。”
謝皇後神色不為所動,鎖著她的眼睛低聲道:“若你不是我所出,我會把你推出去以彰顯公正嚴明,褫奪你的封號,將你貶為庶民,必要時,還會讓你以死謝罪,給天下臣民一個交代,借此收攏一波人心。”
昭陽公主嘴角忍不住翹起,所以母後總是會保她。
看在眼裡的謝皇後閉了閉眼,聲音冷下來:“我很忙,沒空一天到晚給你收拾爛攤子,所以這是最後一次。”
那抹竊笑凝固在昭陽公主麵上,驚恐突兀出現,以至於她的表情變得十分滑稽。
“虎毒不食子,我不會殺了你,但是我能把你關起來,三年五年甚至一輩子。彆指望你父皇會護你,他寵你是因為我因為謝氏,而不是因為你自己。當我決定放棄你,你父皇正眼都不會給你一個,你信嗎?”
昭陽公主的手腳不由自主都發軟發抖,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一張臉因為恐懼而扭曲變形,原是裝模作樣的眼淚頃刻間滾滾而下:“母後,母後,女兒,女兒知道錯了,女兒以後再也不敢了。”
謝皇後神色淡漠:“在安福殿裡好生祈禱去吧,祈禱這事彆被人拿來做文章弄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不然。”
不然怎麼樣?昭陽公主瞳孔縮了又縮,真的開始害怕了,她還要求饒,卻見謝皇後抬了抬手,兩名宮人上前強行挾著她退下。
注目涕泗橫流被拖下去的昭陽公主,謝皇後眼神冰涼又孤寂,良久之後,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從前的很多年裡,她立誌要當一位賢後,輔佐一位賢明君王,培養一位有為後繼之君,垂範後世。
可現實是多麼諷刺。
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將來在史書上若有她的寥寥數筆,怕也是貶責之言,遺臭萬年。
*
十六的下午,獵鷹帶來公孫煜的信。
已經查明令牌的歸屬,是竇鳳瀾身邊的一個太監,並且查到這個太監和一同當差的三個太監上元夜以探親為名出了宮。太監不似宮女,宮女等閒無法出宮,可太監得到主子允許,報備之後,便能出宮。一些有權有勢的太監甚至在外麵置辦宅院娶了妻,早出晚歸。留侯拿著令牌進了宮見皇帝,皇帝已經派人徹查。
十七的夜晚,公孫煜再一次在窗外搖響了銀鈴。
聽到銀鈴,江嘉魚打開窗讓他進來,外頭飄著小雪,江嘉魚可不敢待在外麵作出病,十五那天一通折騰,她已經染上輕微的風寒。
正事在前,初入香閨的公孫煜也沒了旖旎心思,一邊接過汗巾擦身上雪粒子一邊說正事:“那幾個太監都招了,竇鳳瀾也招了,承認是她乾的,她恰巧知道了你我的事,心中憤恨不平,又受了竇鳳仙的刺激,就喪心病狂想對付你們以泄心頭之恨。因為事情太過惡劣影響不好,皇上讓阿耶彆聲張,等過了這個風口浪尖,一定會問罪竇鳳瀾,給你一個公道。”
古梅樹:【你看,老夫沒猜錯吧。】
這兩天古梅樹一直聽著謝竇兩家,謝家毫無可疑之處。而竇家精彩紛呈,先是寧國大長公主進宮見竇鳳瀾被拒,再是寧國大長公主為了竇鳳仙未婚先孕逼著陸江趕緊完婚遮掩,最熱鬨的還屬竇鳳仙堅定是竇鳳瀾想害她,大房和三房鬨得不可開交,差點打起來。
種種證據都指向竇鳳瀾,而非昭陽公主。
江嘉魚眉頭慢慢凝結,眼角餘光忽然掃到公孫煜衣襟口露出一段深藍色繩子,目光頓住。
發現江嘉魚的出神,公孫煜低頭,也看見了那段繩頭,當下拽了出來,是一塊玄鐵令牌,他笑了下:“居然跑出來了,正好給你,這是我們府裡的令牌,遇上事你就拿出來,外人見了多多少少要給我阿耶幾分麵子。”
上元節那次意外,屬實把他嚇到了,便想到了這個辦法,雖不能杜絕所有意外,但是起碼聊勝於無。
江嘉魚接過令牌,注意力卻不在這塊代表著留侯府分量舉足輕重的令牌上,而是想到了一種情況。
她把令牌塞到自己衣襟內,隻露出一段繩頭,抬眼問公孫煜:“以你的身手,可以從我這裡神不知鬼不覺地拿走這塊令牌嗎?”
“怎麼了?”公孫煜納悶,不明白她的意思。
江嘉魚仔細回憶,兵荒馬亂實在想不起更多細節,她慢慢道:“我當時就是把令牌藏在衣襟裡,中間謝澤突然靠近把披風披在我身上把我嚇了一跳。有沒有可能他是趁機從我這偷了令牌,他身手怎麼樣?”她知道崔劭身手不錯,去年在觀景樓見識過,那麼同樣一等一的世家繼承人,謝澤沒理由差很多吧。
公孫煜磨了磨牙:“看他下盤,身手不會差,像謝氏這樣的世族,子弟從小便習文又練武。你當時受了驚嚇,想趁你不備,偷摸走一塊令牌輕而易舉。”
說著話,公孫煜忽然近前一步把擦過雪的汗巾拋向江嘉魚的肩頭,她連忙去摸令牌,摸了空,令牌已經到了公孫煜的手裡。
江嘉魚居然不合時宜地產生了靠這一手公孫煜將來絕對餓不死的詭異念頭。
惡狠狠搶回令牌,江嘉魚咬了咬牙,覺得匪夷所思又忍不住懷疑:“我懷疑他偷走了令牌,可那麼短的時間,半個時辰都不到,他來得及精準弄到竇鳳瀾身邊人的令牌並且先一步扔到那條巷子裡誤導我們嗎?”
“宮裡的皇後姓謝,謝氏在宮裡手眼通天。我阿耶之前提過一句,論對皇宮的掌控力,皇上怕是都未必趕得上謝皇後。還有謝澤,彆看他整天笑眯眯的一幅好人樣,這人心眼子比篩子還多,這才幾個月,大理寺卿都快被他架空了”不管是謝澤是趁機偷令牌還是趁機占便宜,公孫煜現在不吝嗇於用最大的惡意揣測謝澤,“就算不是他偷走了令牌,也保不準是他的那個小廝撿走了令牌,再混淆視線。之前被竇鳳瀾吸引了注意力,倒沒跟你說,查十五那天進出宮記錄時,查到昭陽公主帶著人出過宮。沒準就是謝氏拿竇鳳瀾當替罪羊,竇鳳瀾隻有寵靠山不穩不至於這麼狂,倒是昭陽這人行事作風肆無忌憚的很。”
江嘉魚原地走了一圈,對公孫煜道:“你看看能不能再審審那幾個太監,我把細節再給你詳細說一遍,你去對對看,假的真不了,總有破綻。我不想冤枉人,更不想到底是誰害我都搞不明白,做個糊塗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