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少年摸出一角銀子給綠帽子,指著中間獨自看戲的老男人說道:“你把銀子給他,要他挪個地方,把中間兩個桌子拚成一個大桌,今日他的茶錢小爺我都給包了,隨便吃喝。”
綠帽子不接,麵露難色,“這個……不行。”
“嫌錢少啊?”高大少年摸出一錠五兩的官銀,“這個總算夠了吧。”
“不是錢的事。”綠帽子說道:“他是我們教坊司的常客,來這斷斷續續聽了十五年的戲,都是老熟人了,他平常就坐在那個位置聽戲,不好意思讓人挪地方的。”
高大少年有些不耐煩了,把銀子一收,“你不敢得罪老客人,我去。我就不信了,白撿的銀子都不要。”
“二弟你——”白胖少年要攔,高大少年根本不聽,已經邁著大長腿,三步就到了老男人身邊,將銀子往桌子上一擱,還算禮貌的道明了來意。
老男人猛地從趙五娘的故事裡抽身出來,有些懵,“啊?哦,沒問題,看戲嘛,坐在那裡都是看,我無所謂的,既然你們一個桌子坐不下,這個就給你們拚座去。”
言罷,老男人站起來讓桌,高大少年沒想到這個老男人這麼好說話,忙將銀子塞過去,“彆忘記拿銀子。”
老男人不肯收,“小事一樁,我年紀又長,怎麼好意思收你們的銀子,以後我這張老臉往那擱?算了算了,你們年輕玩的開心些。”
白胖少年有些不好意思,“老人家,您這頓茶我們請。”
老男人忙擺手說道:“不用了,無功不受祿,勾欄的茶我還喝得起。”
白胖少年正要再勸,高大少年把銀子硬塞給老男人,“一點小意思,您拿著吧。”
老男人倔強的不肯收,高大少年明顯是個爆竹脾氣,“給你就拿著,你這個老頭怎麼冥頑不靈。”
話音剛落,一個嘴巴子呼的一下扇過來,正中高大少年的後脖子,打得生疼,高大少年火了,順手拿著茶壺往身後偷襲的人上砸過去。
“住手!”白胖少年看著胖,沒想到還挺靈活的,一把托住了茶壺。
高大少年有些委屈,“大哥,居然有人敢偷襲我,我今日非得把他打開瓢不可。”
白胖少年對他擠眉弄眼,瘋狂使眼色,高大少年覺得不對頭,回頭一看,套馬般威武雄壯的漢子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喃喃道:“舅……二舅,您來了,真巧哈。”
扇巴掌的人懶得理他,整了整衣服,對著老男人一拜,賠禮道歉,“胡員外,我這幾個外甥不懂事,拿著幾個臭錢寒磣誰呢,唉,他們都是偏遠鄉下地方來的,進京不到三年,平時關在家裡死讀書,有眼無珠,還請胡員外海涵。”
胡員外明顯和這個半路殺出來的“二舅”是老相識,聞言整了整推搡銀子時扯皺的半舊藍布直裰,溫和的說道:
“徐二爺也來聽戲啊,真巧。您的幾個外甥也是一片好意,想給我補償,不過我這個人向來不收任何人給的禮物,不管銀子多少,一概拒絕,所以有些誤會。”
員外就是平民百姓用錢捐的虛職,叫做員外郎。封建社會,等級分明,平民百姓無論多麼有錢,見官要跪的,如果不想跪,就花錢捐個虛職,這樣能和官員們平起平坐。
這個胡員外正是胡善圍的父親胡榮,書店小老板。
徐二爺就是魏國公府的二爺、已故的中山王徐達次子、詔靖王沐英的大女婿、黔國公沐春的大妹夫徐增壽了。
五個穿著騷粉色道袍的“偏遠鄉下地方來的”少年都是徐增壽的親外甥。
魏國公府出了三個王妃。徐大小姐是燕王妃,徐二小姐是代王妃,徐三小姐是安王妃。這三個王妃,除了安王妃一直無孕,其餘兩個王妃都很能生。
畢竟是開國第一功臣徐達的女兒,三個女兒性格骨子裡都很彪悍,燕王妃曾經教訓弟弟徐增壽戒
賭,把弟弟綁住雙手,騎馬拖行數裡,還假裝剁手指頭。
代王妃嫁給了後宮堪稱忍者神龜的郭惠妃的兒子朱桂,夫妻兩個生兒育女,也經常吵架,吵得厲害了,代王妃拿起武器和丈夫對打,都不落下風。
安王妃一直無孕,也不準丈夫安王納妾,聲稱等“我還不到三十歲,焉能不知生不出嫡子來?在我生下嫡子之前,安王府不能有妾。”
安王妃無子,安王府也就是唯一沒有世子扣在京城的王府,從某種程度來說,也是一種因“禍”得福。
這六個穿著騷粉色道袍的少年分彆是燕王府的世子朱高熾,次子朱高熙,三女安成郡主,四女鹹寧郡主,兩個郡主女扮男裝,燕王府所有的孩子都是燕王妃所生,一母同胞的親兄妹。
因燕王府勢力最大,兵強馬壯,洪武帝很是忌憚,所以一口氣留下了燕王府四個孩子當人質。彆的王府隻扣一個世子。
另外一個就是代王世子朱遜煓。
因都是從藩國來到京城的,徐增壽說這五個外甥是“鄉下來的”也不為過。
徐增壽和胡榮道了歉,要胡榮坐回原來的位置,繼續看戲,然後帶著六個外甥去了樓上的包間。
一進包間,徐增壽就拉下臉來,擺出了舅舅的架子。
徐增壽三十多歲了,年少輕狂時是京城紈絝之首,有個絕世好爹徐達寵著長大,娶了沐英的長女為妻。
沐氏一直無子,身體不好,早早的去了,徐增壽和沐氏感情還不錯,決定不續弦了,也不納妾,打算將來從哥哥魏國公徐祖輝過繼一個兒子。
徐增壽是個風騷的鰥夫,三十多歲了還穿著時髦的騷粉色道袍,不僅如此,他最近迷上了各類寶石,將騷粉色道袍的廣袖一撩,露出右手,五個手指頭都戴著戒指,紅藍黃綠黑五種寶石鑲嵌,活脫脫一個五百年後滅霸的造型。
徐增壽揮著五個戒指的手指頭往桌子上一拍,“你們好大的膽子,敢把安成和鹹寧兩個女孩子帶到勾欄,這種地方是女孩子該來的嗎?”
安成和鹹寧一左一右站在徐增壽身邊,“是我們非要跟來的,不關三個哥哥的事,整天在宮裡快無聊死了。”
由於徐家姐妹兩個嫁給老朱家兄弟兩個,燕王府的四個孩子和代王世子既是堂兄妹,也是表兄妹,天然就比其他堂兄弟們親近些,兩個燕王府郡主都叫代王世子朱遜煓為哥哥。
徐增壽說道:“你們兩個覺得悶了,就去舅舅家裡,舅舅把教坊司最好的角兒請過去唱戲,你們隨便點戲,不比在勾欄裡聽戲舒服?”
但是魏國公府沒有勾欄熱鬨啊,兩個郡主心中如此想著,嘴上說道:“是,我們記住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白胖少年正是燕王世子朱高熾,他存心想要轉移話題,免得被舅舅教訓,遂問徐增壽,“二舅,剛才那個胡員外是什麼來頭?您這種身份都對他畢恭畢敬的。”
不提還好,一提徐增壽更火了,“後宮胡尚宮的親爹,胡員外向來低調,絕對不碰彆人錢財,你拿著五兩銀子非要塞給人家,丟人不丟人?胡尚宮正在主持選秀,給你們挑媳婦,要是她知道你們欺負人家親爹,給你們選個傻婆娘當老婆,你們後悔都來不及。”
居然是胡尚宮的爹?
五個騷粉少年頓時呆住了。
高大少年是燕王府次子朱高煦,他很是後悔,又難以置信,“那個胡員外和胡尚宮一點都不像啊,胡尚宮在宮裡那麼威風,我們在大本堂讀書,偶爾遇到她都畢恭畢敬的,不敢造次,可是這個胡員外平平無奇,甚至有些懦弱,真是親生的?”
氣得徐增壽揮著五個戒指滅霸手,又扇了外甥一下,“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