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增壽把外甥們教訓像孫子似的:
“相貌平平無奇?你們到了這個年齡, 能有胡員外一半好看就不錯了。懦弱?胡員外是為了不給胡尚宮惹麻煩,哪怕是五兩銀子, 背後都說不定有人大做文章, 你們真以為藍玉案過後就不會有人去死了?這年頭大家都恨不得縮著脖子當烏龜, 誰敢出頭?”
一席話說得外甥們頻頻點頭,他們很清楚自己留在京城是乾嘛的,現在性命、包括婚姻都不能自己做主, 甚至父母也不能, 全給洪武帝承包了, 外公家的舅舅們是他們最大的依靠。
其他藩王府的世子們, 基本上外公家都被洪武帝給全滅了, 尤其是蜀王府,外公藍玉的皮都送到了王府。相比而言,燕王府和代王府的五個孩子還算幸運的, 外公中山王徐達死的早,倒成了好事,洪武帝不至於去忌憚一個死人, 因而魏國公府在大清洗中幸存。
魏國公府有兩個舅舅,大舅第二代魏國公徐祖輝英勇善戰,一直在外頭領兵戍邊,不在京城。二舅徐增壽被徐達寵慣了, 文不成武不就, 領個了一品武官的虛職, 沒有正經差事, 隻在大朝會上穿著禮服上朝拜見洪武帝,搞個儀式罷了。
徐增壽和原配沐氏沒有子女,沐氏死後,他也不續弦納妾,繼續當一個富貴閒人,因而有時間顧著京城裡當人質的五個親外甥,時不時請他們去魏國公團聚。說是舅舅,其實操著半個爹的心。
自從來了五個外甥,熊孩子個個都不省心,尤其是燕王府次子朱高熙,脾氣火爆,能打鬥狠,經常惹是生非。
熊孩子們徹底讓徐增壽熄滅了弄個孩子的想法,養孩子實在太麻煩了,這個懶人更加堅定了撿現成的,將來過繼大哥家的孩子的決定。
不愧為是絕世好爹徐達從小嬌寵養大的小兒子,你就是給他脖子上套個餅,他都懶得轉一轉,生孩子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會生孩子。
“……我跟你們說,要是娶了個傻婆娘,你們一輩子就完了,在皇家,女怕嫁錯郎,男更怕娶錯媳婦,一個賢惠能乾的媳婦會給你們插上一雙翅膀,一個愚蠢無能的媳婦會給你們兩肋插刀。”
“選秀之後,是插翅膀還是插刀,胡尚宮的態度至關重要,你們在這個節骨眼上得罪她親爹,就像老太太上吊,嫌命長啊!”
燕王世子朱高熾趕緊倒茶,遞給舅舅,“我們知道錯了,二舅教訓了我們這麼久,辛苦了,來,喝杯茶。”
朱高熾是個白胖子,一張大白臉還掛著真摯的笑容,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這個笑臉人還是自己親外甥。
徐增壽平息了怒火,接過茶盞,喝了一口,“選秀期間你們都老實點,不要惹事,不要衝動,還有你們兩個小姑娘,彆跟著哥哥們瞎起哄,你們想去哪裡玩,舅舅我帶你們去,彆的我不敢說,吃喝玩樂這四件事,京城裡沒人能比得上我。”
兩個小郡主:和長輩出去玩……我還是在宮裡待著吧。
五個騷粉色少年乘興而來,帶著可能娶到傻媳婦的心理陰影敗興而歸。
教訓了這幫外甥,徐增壽還要給他們擦屁股,少不得又下樓和胡榮寒暄道歉,但是胡榮早有預料,他自問擔待不起徐達之子的道歉,最愛的《琵琶記》都沒聽完,早早就開溜了。
回到胡家書坊,生意火爆,來買書的幾乎都是十三到十六之間的清秀少女,看來是想在這裡碰碰運氣的。
選秀和平民王妃之事鬨得沸沸揚揚,來買書的大多動機不純,胡榮最近日子不得清閒,所以才去教坊司勾欄裡躲清淨,可惜京城這個巨大的名利場,那裡都能遇到惹不起的貴人,躲都躲不起。
胡榮要店小二以盤點賬目庫存為由,提前打烊關門。
次日胡家書坊的大門緊閉,門上貼著“回家祭祖,暫停營業”的告示。
慕名而來的人隻得歸去,有不死心的問旁邊鄰居,胡榮去那裡祭祖了?
有的鄰居說是蘇州,有的說是山東濟寧,其實胡榮哪都沒去,他這個人膽小謹慎,那裡敢回濟寧老家認祖宗親戚?
胡榮帶著全家去了南京郊外的田莊裡避風頭去了,這個田莊原本是他為女兒胡善圍置辦的嫁妝,想著女兒將來出宮嫁人,給她添妝用的,可是女兒不僅沒有出宮,還一直升官,升到了大明最高女官尚宮的位置上,早已“樂不思蜀”,再也回不去了。
胡榮到了田莊當小地主,平時釣釣魚,看看書,終於清靜了。
胡榮遷居田莊的事情立馬由紀綱告訴了胡善圍,“……你家老爺子半夜收拾行李,天一亮城門一開就走了,我們還怕他去蘇州或者濟寧,少不得要‘請’老爺子一家回南京,沒想到胡員外嘴上說回鄉祭祖,卻往南京田莊而去,這樣我們就放心了。”
胡善圍當尚宮,洪武帝不可能容許胡榮一家搬出京城,就像沐春鎮守雲南,但是黔國公府卻在京城一樣,這是一種製約。
胡榮一家是錦衣衛嚴密監視的對象,胡榮半夜出走,差點逼著錦衣衛現了真身——胡家書坊的店小二其實就是錦衣衛暗探。
胡善圍說道:“去田莊避一避風頭也好,等選秀一過,父親會回來的。”
胡榮因家族巨變,一天之內近乎滅族,膽小謹慎慣了,關門避風頭是胡善圍預料之事。
不過,雖說在預料之中,胡善圍心裡到底有些不舒服,問紀綱:“如果有一天,我說是如果……皇上要錦衣衛殺我全家,你會照做嗎?”
紀綱說道:“這不可能,皇上若不信你,怎麼可能讓你當尚宮。”
胡善圍得到了答案,笑了笑,說道:“對不起,這是你的職責所在,這種問題不該問你的。”
洪武帝有“前科”,以前為了隱瞞懿文太子毒殺魯荒王一事,洪武帝就以胡善圍全家的性命為要挾。
藍玉案,胡善圍雖然沒有卷進去,但是藍玉,馮勝,傅友德等等一起並肩戰鬥的老臣們都尚且是滿門死絕的下場,胡善圍有自知之明,她在後宮當女官這些年,為洪武帝分憂,是有些功勞,但是這些功勞和老臣們相比,簡直微不足道。
所以,胡善圍腦子一直很清醒,洪武帝若要對她下手,肯定不會顧忌情麵的。
目前,洪武帝對她尚可,但伴君如伴虎啊!焉知這頭老虎何時對她露出獠牙?
和紀綱十五年交情,洪武帝下令,紀綱也不會網開一麵。
受製於人,無可奈何,君權之下,胡善圍能反抗之力都沒有,這讓她非常沒有安全感。
眼前胡善圍身為宮廷最高女官,主持選秀,看起來大權在握,能夠主導未來大明的方向,其實胡善圍心裡發慌,一天不能退休出宮,她就心難安,隻是這一切都掩蓋在平靜的外表下,不能夠和任何人說……
正思忖著,海棠過來了,“東宮太子妃請胡尚宮過去賞桃花。”
胡善圍娥眉微蹙,“少不得又是為了皇太孫妃的事情。太子妃也太瞧得起我了,區區一個尚宮,還能決定未來的國母不成?這是皇上操心的事。”
海棠說道:“胡尚宮不能決定是誰,但是在人選上還是能夠說幾句話的,聽尚儀局的人說,今天好些女眷進宮參加桃花宴,其中不乏豪門貴族之女,估摸都是盯著未來國母的位置去的。”
胡善圍坐在梳妝台前,補了補唇上胭脂,看起來精神些,“太子妃有請,我不能不給麵子,我去東宮應酬幾句,你瞅著時間差不多了,就去找我,就說有急事,我好脫身。”
海棠給胡善圍換了一頂新的烏紗帽,帽子左邊簪著幾朵粉紅的絹花,是絹布製作的桃花,正好適合去東宮桃花宴。
途中,正好遇到了皇太孫朱允炆,他身後跟著太監和宮女,其中一個宮女還抱著一架古琴。
胡善圍讓出道來,行了禮,朱允炆看見她官帽上的簪花,笑道:“胡尚宮是要去桃花宴嗎?正好我
與尚宮一起去。方才母親要我過去見見幾個長輩誥命夫人,順便彈奏一曲,為宴會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