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不管年齡多大,地位多高,都要被母親拉出去給客人們表演節目。
皇太孫今年十七歲,皇室結婚都早,若不是懿文太子的孝期,他早在十五歲的時候就結婚了。
後宮規矩森嚴,為了區彆太子和皇太孫,太子妃繼續居住在東宮,皇太孫則有專門的皇太孫宮,母子兩個並不住在一起。
皇太孫都十七歲了,要避嫌,若無傳喚,很少在後宮轉悠,皇室裡,個個心眼比蓮蓬都多,恰逢選秀,胡善圍可不相信這次和皇太孫隻是巧遇。
胡善圍和皇太孫行走在宮道上,胡善圍把握著步伐,始終落後皇太孫半步左右。
皇太孫說道:“我這幾天讀了孝慈皇後所寫的《趙宋賢妃訓/誡錄》,發覺這本書的刻本和裝幀都十分講究,後來才得知這本書是胡尚宮當年親自下杭州刻印的,胡尚宮真是無所不能啊。”
胡善圍笑了笑,“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微臣剛剛進宮,受範宮正之托,刊印此書,賜給後宮嬪妃以及外戚。”
提到這本書,胡善圍心情頓時大好,一掃剛才得知父親去鄉下避風頭的鬱悶,因為那次下杭州印書,她和沐春從此互相了解,都在官船上立下誓言,要長出自己殼,保護自己,不再依賴家人。
十五年過去了,她和沐春都長出了一層硬殼,實現了誓言。
沐春沐春,如沐春風,單是對他的回憶,就能讓這個壓抑的世界變得美好起來。
皇太孫自幼聰明,他察言觀色,見胡善圍雙目突然發出莫名的光彩,而且眉眼明顯含著笑意,他還以為是自己的恭維之詞、讚她“無所不能”所致,暗想自己說對了,人們還是願意聽好話的,胡尚宮也不例外。
皇太孫內心小心翼翼,麵上保持著向來儒雅平靜,接話道:“那時候我才兩歲,剛剛會說話,眨眼我都到了要成婚的年齡。”
來了!胡善圍心道,皇太孫的心眼真多,先用一本書當話題拉近關係,然後借此切入正題,試探我的口風。
胡善圍並不反感皇太孫的試探,畢竟皇太孫妃是他的妻子,未來的人生伴侶,也是他的政治合作夥伴,出身,性格,才華,德行等等,皇太孫內心都是有要求的,換成誰都沒法在這件事保持淡定。
皇太孫將來要繼承皇位,胡善圍後半生過得如何,還得看他,洪武帝再強勢,畢竟老了,六十八歲的老人,閻王爺說走咱就走啊。
所以從利益出發,胡善圍還是很願意滿足這位“客戶”的需求。
胡善圍接著話頭說道:“皇太孫對未來的皇太孫妃有什麼期望嗎?”
胡善圍不說廢話,有事說事,皇太孫似有些害羞,說了個標準答案:“這個……隻要皇爺爺滿意就行。”
說的好像洪武帝娶妻似的。
胡善圍此時滿腦子都是沐春,想起他們相遇時,沐春也是十七歲,和皇太孫一個年齡,可是皇太孫如此勞成穩重,那時候的沐春性格衝動,桀驁不馴……真的好想他。
沐春就像一個病毒,隻要沾上了,就到處複製自己,無處不在,到處找存在感。無時無刻不想他,看到了什麼都會聯想起他,不禁拿他作為比較。
胡善圍暗中整理著差點一發不可收拾的情感,說道:“能夠選到京城裡的女孩子都不會差,她們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長處,其實人不分好壞,隻有合適不合適。皇太孫妃是將來要和殿下過一輩子的人,夫妻一體,一榮俱榮,一損具損,雖然婚姻大事,道理上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皇太孫自己的想法也很重要,這麼多女孩子,總有一個人是符合皇太孫心意的。”
都說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還是那句老話,從來如此,那便對嗎?沐春的父母悲劇婚姻便是鐵證——哎呀,怎麼又想他了?
胡善圍藏在袖子裡的手指暗中掐了掐手心:不要再分神了。
皇太孫得到了鼓勵,坦言道:“孝慈皇後去世時,我年紀還小,不過那時候已經記事了。我記得孝慈皇後的風采,她安靜、公正、慈祥,凡事皆有規矩,但是不拘泥規矩,對子女寬厚,對嬪妃仁慈,有悲天憫人之心,想必這就是國母風範吧。胡尚宮是孝慈皇後身邊的人,當年胡尚宮在孝陵喂鹿喂鳳凰,當了一年的守陵人,我這個當孫子的都不如胡尚宮虔誠儘孝,很是慚愧啊。將來皇太孫妃若有孝慈皇後十分之一,我就很滿足了。”
古人對忠與孝格外看重,胡善圍一年守陵人的經曆,使得她在皇室有一種超然的地位,她三十二歲就當了尚宮,幾乎是眾望所歸。
胡善圍心想,果然是親祖孫,對皇太孫妃的想法不謀而合,都是要求“像孝慈皇後”。
“殿下要求的十分之一太高了。”胡善圍實話實說:“殿下看到的孝慈皇後是暮年時候的樣子,您要娶的皇太孫妃是十三到十六歲之間的少女,人是會變的,慢慢成長,沒有誰天生就是皇後,都要學習,都要經曆一些事情,才會像孝慈皇後那樣成為國母典範,並非一日之功。”
“且不說皇後,就連微臣也是曆經坎坷才有今日小成,微臣當年進宮時,隻是個抄書匠,除了寫字快,沒有什麼優點。用我們的市井的話來說,就是要想人前顯貴,就得背後受罪。隻見賊吃肉,不見賊挨打。”
胡善圍從來不避諱自己商戶的出身。
皇太孫聽了,很受啟發,說道:“胡尚宮說得對,是我的錯,想想我現在和皇爺爺的差距不止一百倍,居然要求未來皇太孫妃有孝慈皇後十分之一,標準相差十倍,慚愧啊慚愧。我自己都做不到,怎能讓彆人做到。”
這樣想就好,“客戶”自己降低了標準,滿意度自然會提高,胡善圍的選秀工作就輕鬆一些,彆最後配成一對對怨偶。
兩人正說著話,東宮到了,說是賞花,其實是賞人,東宮太子妃的桃花宴邀請了京城說得上名頭的豪門,起碼都是伯爵以上,每個誥命夫人都帶著家族最出挑的未婚少女進宮,目的不言而喻,都是盯著皇太孫的位置。
看著桃樹下一個個豪門貴女,胡善圍心裡暗暗搖頭:看來所有人都以為皇上“選秀民間,聯姻畎畝”隻是針對藩王府的世子妃們,以此削弱藩王府的勢力,因為世子無法借用妻子娘家之力。
削弱藩王府,當然是為了加強皇太孫的力量,所以皇太孫妃一定出身京師豪門。
如此一來,一削一增,勢力此消彼長,皇太孫的位置就穩當了。
可是胡善圍明明記得洪武帝並沒有說皇太孫妃要例外,從豪門閨秀裡選出來。而按照“像孝慈皇後”這個標準,了解民間疾苦、從底層小官員出來的閨秀,恐怕比小養尊處優、眼高於頂的豪門閨女要更符合一些。
胡尚宮一來,太子妃親自離席迎接,可見對胡善圍的尊重,各個誥命夫人領著自家的女兒們過來一一在胡善圍麵前露臉,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希望留下一個好印象。
在這種場麵,胡善圍自然都說好,想儘了各種形容詞誇讚:
“你家姑娘真是漂亮,瑤池仙女也不過如此了。”
“你氣質出塵,猶如這桃園仙葩。”
“這劍舞的太好了,剛柔並濟,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這帕子是你自己繡的?女紅簡直出神入化,這上麵的葡萄好像就下來就能吃。”
“好詩好詩!我要把你的詩念給沈尚儀聽,要她來點評,她一定喜歡。”
胡善圍絞儘腦汁,爭取表揚詞不重複時,皇太孫在竹林裡彈奏古琴,竹林有竹竿樹葉半遮半掩,光線昏暗,未婚男女都看不清具體容貌,不算失禮,還可以讓琴聲暢通無阻。
皇太孫彈的是《梅花三弄》,此曲中規中矩,以皇太孫謹小慎微的性格,他不可能彈類似《鳳求凰》這種露骨的曲目。
其實被母親拖過來表演節目,皇太孫內心是拒絕的,但是那個少男不思春?地位尊貴似皇太孫,也希望未來的妻子除了愛皇太孫妃之位,也稍微愛一下他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