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1 / 2)

大約早晨八點下朝,穿著朝服的太子殿下不必同其他大臣一樣從正門出宮,他從側麵去往景運門,身邊隻跟著一個貴喜,兩人踩著地上剛剛掃淨的地磚,跨過景運門的門檻,便轉彎準備回去南三所。

隻是轉彎的時候顧寶莛忽地被人拽了一下手腕,整個人便被慣性拉拽著差點兒撞上藏在景運門旁邊的人身上。

“咦?”顧寶莛看著薄厭涼,眼裡滿滿都是驚喜。

薄公子微微一笑,跟著太子殿下發出‘咦’的一聲,然後說:“今日你們上朝可上得夠久的。”

顧寶莛伸手幫薄厭涼拍了拍頭上的薄雪,後者體貼的彎了彎腰,讓比自己稍微矮一點的太子殿下更加方便一些,動作親昵得連風似乎都插不進去。

“你也知道上朝久,怎麼在這裡就等起來了?”顧寶莛拉著薄厭涼的手,發現這位好友手冰冰冷冷,連忙把自己的暖手爐送了上去,跟照顧什麼小朋友一樣手把手的幫薄厭涼將手塞進兔毛的暖手爐中去,然後才又說,“今日父皇批評了一番功勳貴族裡張家祖孫當街縱馬招搖過市的事情,張大人老臉臊得彆提有多紅了。”

太子殿下說著,又笑:“還有柳肖,他爹柳公可沒有他沉得住氣,柳肖柳大人不知道從哪兒得知我讓溫慧大師四處宣傳識字教育的基礎書籍,在朝上雖然沒有提我的名字,卻是大談溫慧大師誤人子弟,擾亂世學清風,學的都不是正道,識字應當從孔孟學起什麼什麼的。”

“你怎麼回的?”薄公子單手揣在兔絨的暖手爐裡,另一隻靠近太子殿下的左手卻是隨意的放在腿側,隨著行路的擺動,不時衣袍與太子的朝服擦過,少年的手指頭偶爾也餘溫交融,似乎是隻要有誰主動的再過去一點,便能輕易十指相扣。

顧寶莛右手的小指頭微微顫動了一下,像是被剝奪了所有力氣,既不敢上前一分,也不願意撤退,就那麼繼續和好友那隻左手擦過,麵上卻沒有流露出半分被這樣曖昧困擾的情緒:“我還能怎樣回?反正我不理他。對了,今天下午不少大人都要開始種牛痘,朝上恐怕半個月都要沒什麼人了,有什麼事情也都通過奏折彙報。”

“這挺好。”

顧寶莛低著腦袋,點了點頭,不再說話,一路直到南三所,都隻一門心思上下波動,回到南三所後,也不大大咧咧隨便薄厭涼跟他獨處一室,隨便看他換衣裳了,房門一關,就和貴喜在一堆衣服裡麵換來換去。

貴喜公公看著太子殿下大冷天兒的,換了不下十套衣裳也沒有找到想要穿的那一套,實在是怕太子感染風寒,忍不住說:“殿下就這套吧,好看極了!真的!”

顧寶莛伸手就立馬捂住貴喜的嘴巴,手指頭抵在自己的唇上:“噓!你小聲點兒!”顧寶莛可不想要坐在外間的薄厭涼聽見他在裡麵瘋狂換衣裳啊!那太奇怪了!好像自己是專門換給他看的,才不是呢!

貴喜公公一時無法理解太子殿下這種反常:“是是,小的小聲些。”

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太子殿下乾咳了一聲,鬆開捂著貴喜嘴巴的手,癱坐在地毯上,看著銅鏡中的自己,一時也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容易被薄厭涼左右了,這樣不好,單單自己這樣,薄厭涼卻好像還是個死直男,全是他自己瞎想可怎麼辦?

顧寶莛下意識地捏了捏自己手腕上的小金塊兒,等冷靜下來,才終於是不打算再換其他衣裳,把發冠重新束一遍後就滿麵微笑的出臥房,對久等在大堂喝茶的薄兄說:“抱歉抱歉,我是不是有點慢?”

薄公子安分的坐在屬於上賓坐的位置,姿態從容,喝茶的動作行雲流水自成一派風流氣派,聽見好友動靜,那眼皮一撩,在朦朧的茶香霧氣裡便見從臥室出來的少年像是玉蘭花成了精,著一身的雪色花瓣當衣裳,攜著無儘的風月爛漫向他走來。

薄公子眼睫眨了眨,手中的茶杯漸漸傾斜,一時不慎撒了幾滴茶水砸在他的衣擺上,薄厭涼立即將茶杯放下,站起來說:“的確很慢。走吧,你不是說要去渡口?”

“正是正是,騎馬去?”顧寶莛發現薄厭涼步子都邁得大了一些,根本不等自己,連忙也加快了腳步,順便回頭對貴喜說,“我與薄公子出宮去了,你不必跟著!”

隻要是薄厭涼在,貴喜和其他侍衛便沒什麼用武之地,貴喜便習慣的行了禮,目送太子與薄公子一邊說話一邊離開南三所。

顧寶莛與薄顏零要去的渡口,京城隻一個,叫十裡渡口,製作水泥的院子也修在渡口附近,所以此去倒也方便,能夠順便看看水泥廠的進度如何,這是顧寶莛最關心的事情了。

隻不過從前的渡口和今日所見,大有不同。

渡口分為兩個區域,一個區域是渡人,一個區域是渡貨。

渡人的碼頭較少,停泊的船隻大大小小卻也一眼望不到頭,船是典型的古代船隻,有單層的,也有豪華的兩層大船,而渡貨的碼頭貨船極大,到處都是汗流浹背的工人在雪天裡也熱火朝天的搬運貨物,另一邊還有被官兵看守的苦役跳入水裡清理河中泥沙石塊兒,死魚爛蝦夾雜其中,於是碼頭這邊臭氣熏天,到處都是泥巴,還有拉貨的馬驢牛隨地大小便,著實驚著了甚少過來的太子殿下。

顧寶莛與薄厭涼兩人駐馬在渡人的碼頭,遲遲不知道怎麼過去,顧寶莛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和薄兄的衣裳,笑道:“我們就這樣過去?怕是有些格格不入的。”

“小七你難不成還想混入其中,跟他們一塊兒下水清理河道去?”薄公子淡淡說,“本身你我也不必親自去與那些苦役交流,讓管理苦役的捕頭尋其中能說得上話的苦役代表來與我們見麵就是,或者直接把你想要知道的問題直接告訴捕頭,再給其半天時間,他便能把你想要的答案送到你的手上。”

顧寶莛搖了搖頭:“那樣說不定得到的不是真實答案。”

薄公子:“是不是真實的對你來說其實沒有區彆。”最重要的是小七你是想要苦役們也都接受種痘,還是不想要,一句話的事,隻要你想,他們不願意也必須做,這關乎你的目的是希望□□,還是收買人心。

薄厭涼話隻說了一半,原因無他,他了解小七,小七能夠來這樣想要接觸苦役,無非單單隻是因為小七心好,他希望給苦役一個屬於天花的希望,希望將道理掰碎了讓大家明白,殊不知這其實是一種過分的自由,倒還不如強製所有苦役種牛痘來得快。

當然,這都是薄厭涼的意思,他是知道小七與三王爺之間有一份賭約,堵的就是小七能不能讓這些人自願接受種痘。

然而本身這個賭約就代表著三王爺對這些苦役的藐視,想來無論小七能不能讓苦役們接受種痘,都不會改變他們的結局。

“小七,這樣,你在這裡等等,我去讓他們那邊的頭兒過來一下。”

薄厭涼說罷,夾馬便去,顧寶莛乖乖在原地等著,看了看周圍,尋了一處乾淨的草棚坐下,又要了三碗熱糖水,老板剛把糖水送上,薄兄便領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壯漢官差回來,官差方才還拽著鞭子,不停鞭打動作慢了一點的苦役,但是走在薄公子身後的時候,卻眼睛瞪直了跟傻了一樣,雙手縮在身前,連走路都不知道如何走了,踩著小碎步來到他麵前,給他行禮。

“小人水部衙門陳大人手下差役牛忠,拜見公子。”牛忠噗通一下子跪在地上,發出巨響。

顧寶莛連忙虛扶了一把,說:“牛大哥,不必多禮。”說著,看了看薄兄,他可不知道薄厭涼對牛忠說的自己的身份是什麼。

薄厭涼會意,插話說:“牛忠不必多禮,我與小七兄弟來這裡,也不過是奉了太子之命,想要過來了解一下苦役們對種牛痘之事可有想法,你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不必為誰隱瞞,若是有與事實不符之處……牛忠,你該知道怎麼做。”

顧寶莛讚賞地看了一眼威脅人簡直威脅得跟吃家常便飯的薄兄,對牛忠說:“不過牛大哥你也不要怕,來,這裡有剛熱好的冰糖水,暖暖身子吧,如果不著急回去,可以慢慢說,我們也不趕時間。”

牛忠原本被薄公子的話嚇得渾身一哆嗦,再看神仙似的白衣公子這樣親切,便忍不住感激涕零,小媳婦兒一般坐在矮矮的凳子上,大半個屁股都掉在凳子外麵,捧著糖水,一邊小口小口的抿,一邊老實巴交地道:“陳大人吩咐過,說三王爺交代了會有太子殿下的人前來問話,小的自然不敢欺瞞,之事不知太子殿下到底是想要知道什麼?”

薄厭涼說:“隻用告訴我們,那些苦役的身體狀況如何?”

“什麼如何?”牛忠滿臉寫著問號,誠惶誠恐地,並不知道該說什麼,試探著道,“陳大人說了,那些苦役都是手上沾著曙國亡魂的畜生,對於畜生,自然是不能夠太好,得時時刻刻的拽著那拴在他們脖子上的繩子,等他們習慣了,再偶爾鬆上一鬆,等那時候,他們不僅不會因為脖子上有繩子而苦惱,反而還會感激涕零咱們讓他們呼吸得稍微順暢了一點哩。”

說完,牛忠又眨了眨自己的牛眼睛,小聲說了一句:“不過這些都是陳大人說的,小人也聽不太懂,隻是照辦。”

薄公子坐在顧寶莛的側邊,看著牛忠,說:“也就是說他們的身體狀況,你們不管是嗎?”

牛忠點了點頭:“曆來如此,像是殺人放火的死囚犯,他們若是在乾苦役的時候病死了,倒還輕鬆了。”

顧寶莛看了看不遠處密密麻麻正在搬運巨石的瘦骨嶙峋的苦役們,目光和其中一個瘦巴巴的老人對上,但很快他便挪開視線,不敢再看。

“七公子可聽見了?”薄厭涼手指頭在桌麵上瞧了瞧,提醒顧寶莛回神。

顧寶莛點了點頭,勉強笑了笑,說:“我聽見了,既是這樣,苦役裡死了多少人,你們知道嗎?”

牛忠搖頭:“每日都有四人,會直接被專門處理屍體的衙役堆在一個板車上拉去城外的亂葬崗埋了。”

顧寶莛聽到這裡就知道,這些苦役根本不適合種牛痘,且不管他們自己的意願,光是他們的生活環境,高強度的勞動,根本都不必再問下去了,三哥讓他來問這些苦役願不願意,從一開始是不是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