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2 / 2)

顧寶莛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怎麼做,這些苦役是必須要乾這些苦差事的,哪怕他們本身或許有的人根本沒有殺過人,哪怕其中還有隻是給士兵煮飯的廚子,但他們還是隻能成為苦役,這些無法更改。

顧寶莛對牛忠笑了笑,說:“我知道了,牛大哥你喝完這糖水就回去上工吧,我與薄公子先行離開了。”

說完,顧寶莛就跟著薄厭涼回到馬旁,正要上馬,卻見不遠處突然發生暴動,本來還在喝熱糖水的牛忠驚呼一聲,連忙三步並作兩步的衝過去,對著造反的苦役就是一頓鞭子伺候!

顧寶莛聽不得那些慘叫,隻覺頭皮都發麻,像是腦袋都要炸開,急急忙忙得想避開,卻見那些慘叫的苦役們當中,竟是此起彼伏地喊著:“公子留步!公子留步!”

薄厭涼充耳不聞,顧寶莛卻駐足,看向那邊,忍不住對薄兄說:“他們是在喊我們嗎?”

薄厭涼沉默了一會兒,說:“是的話你要過去嗎?”

顧寶莛反問:“過去會少一塊兒肉嗎?”

薄厭涼笑了笑,實在是拿顧寶莛當真沒有辦法,又隻好下馬來,將馬蟲吸拴好在喝糖水的草棚樁子上,說:“不會,但是我怕你為難。”

顧寶莛也知道那些苦役們說不定是有些聰明人,歪打正著猜中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才會冒著被打死的風險來喊他們過去。

可過去之後聽的都是求饒,都是哭泣,顧寶莛想,自己的確會為難,最正確的方法應該是明知道自己見不得人們受苦,就應該像薄厭涼那樣假裝沒有聽見,直接離開。

“聽了再說吧,還不知道他們想要說什麼呢。”顧寶莛自我安慰一番,走在薄厭涼的身後一點,習慣性的被薄兄稍稍擋在後麵,聲音是自我振作了一番後的樂觀。

他們走近那群被鞭打得遍體鱗傷,大冷天也光著上身,瘦骨嶙峋滿身水滴的苦役們,在距離苦役隻有十步之遙的時候,顧寶莛便見之前那位和他有過一瞬對視的老人忽地跪下,帶領著身後不知多少的苦役一同五體投地般將額頭磕在地上。

牛忠這才看見薄公子等人居然過來了,緊張道:“公子怎地過來了?這裡臟得很!”

顧寶莛擺了擺手,說:“無妨,隻是好奇而已。不知這位老人是誰?叫我來作何?”

牛忠搶先說道:“他們哪裡能有什麼事兒?無非是看公子你們是個好欺負的菩薩心腸,想要得些便宜的好處,天底下哪裡有這樣好的好事?!公子們,你們可千萬不要被他們的假象蒙蔽,天底下可憐的人多了去了,更何況他們這些人,本就該死!”

牛忠瞧著是個憨厚老實的人,但此刻他暴露出些許對苦役的態度,這很正常,任誰見著敵軍俘虜,都要麼害怕,要麼痛恨。

就像薄先生一樣,至今痛恨匈奴,恨到骨子裡去了,所以對厭涼兄這樣苛刻。

顧寶莛理解所有人,所以他隻是過來看看,不曾一見這些苦役哭就愛心泛濫,隻是對牛忠點了點頭,說:“謝謝牛大哥提醒。”

見兩位明顯身居高位的公子當真是好奇這些苦役為什麼突然喊他們留步,牛忠便也隻能任由公子們和苦役對話,自個兒時時刻刻的環視四周,手裡鞭子拽得死緊,但凡有個人敢衝出來唐突貴人,立馬就得成為他鞭下亡魂!

所有河官差役見狀,停下了嗬斥與鞭打,俱是盯著帶頭的老頭兒,而那老頭兒始終不曾抬頭,像是要深深地將腦袋埋進泥土裡,聲音便也是從泥土裡出來,染著沙啞與零星難以舍棄的自尊,說:“罪人柯光宗、趙國庸城太守,拜見公子。”

顧寶莛垂眸看著這位老者,話在肚子裡轉了一圈,挑好了措辭,才微笑著說:“原來是柯太守,不知太守叫住本公子有何貴乾?”

柯太守頓了頓:“公子是否是為了牛痘一事而來?”

“是又如何?”

柯太守急忙道:“不知公子來這裡可考察出了什麼?認為我等罪人能否種痘?”

顧寶莛聽出了老人話裡的急切:“柯太守想要種痘?”

柯太守被河水泡得發白的身體上和所有苦役一樣,布滿寒霜,聽得顧寶莛平靜的問話,柯太守忽地抬起頭來,麵上是一雙精亮的眼與視死如歸的神情,柯太守說:“回公子的話,並非老夫想要種痘,而是老夫知曉天花之可怕,如今大戰方歇,正是為空有霍亂、天花、疫病等乘虛而入,我等雖是罪人,但也是為國生死不顧之人!如今既然國破,我等甘願成為苦役,但希望能夠得一種痘之機會!”

“你們這是在和我討價還價?”顧寶莛刻意皺眉。

柯太守又磕了幾個頭下去,說:“非也,隻是乞求。”

“你們信牛痘可以預防天花?”

“信!”柯太守顫抖的聲音此刻竟是也尤為響亮,“曙國上下都種,我們為何不信?隻是原本自知是罪人之身,沒有機會,如今適逢太子殿下寬厚待人,菩薩心腸,罪人才鬥膽有這樣的奢望,罪人本也是人,苦役雖苦,但總是活著,無論是清理河道還是修路,總有一日能夠等來曙國陛下開恩的那一日,等那天,我們興許還能回去,與家人團聚,在此之前,若天花來臨,那是十死無生!隻願公子開恩,太子開恩!”

聽到這裡,顧寶莛明白,這個柯太守想必是知曉自己的真實身份了,但太守並不明說,隻是求他,說的話也十分真切,顧寶莛思索片刻,總覺得不知是天意弄人還是巧合,自己居然落入了方才牛大哥所說的境地。

這些苦役的脖子上拴著不知何時會死的繩子,但隻要還能乾活,便覺得自己還能活一陣子,這些俘虜的親人遠在原址,既成為曙國的新居民,也是這些苦役日思夜想的希望,讓他們能夠忍受種種磨難,也要活著,而自己手中的牛痘是讓他們鬆一鬆脖子上繩子的利器,隻要給他們,他們便感激涕零……

他無法告訴他們,三哥或許不會讓他們這些人中的任何一個無罪釋放,回去與家人團聚,他們會永遠在最累最苦的工作崗位上奉獻一切,直至死亡。

“可種痘之後,需要靜養,你們恐怕沒有什麼時間靜養,若是當真種痘,大概也會分批次進行,進度很慢很慢,而且很可能有危險。”

柯太守隻要這一句話便夠了:“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這一片的苦役有的跟著柯太守一塊兒感激涕零,有的則仿佛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既然柯太守在磕頭,他們便跟著磕。

顧寶莛和薄厭涼上馬離開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那些又進入工作狀態的苦役們,對薄厭涼說:“柯太守你知道嗎?”

薄厭涼略略點頭,說:“在軍中的時候聽過,庸城戰役趙國援兵遲遲未到,柯太守守城三月,城中多有餓死,也沒有投降,直至趙國國君被擒,才打開城門,據說哭得嘔血,心死如灰,大概是以為城中所有人都會死吧……但三王爺沒有那麼做,隻是將所有兵丁都當作戰俘帶回來了。”

“原是個愛國之人。”

“的確是有些氣節,所以在苦役裡也有些話語權。”說到這裡,薄厭涼忽地駐馬,“小七,宮裡有人來了。”

顧寶莛朝那騎馬飛奔而來的太子侍衛看去,有些意外他們居然能找到這裡來,等侍衛落馬單膝行禮,顧寶莛還沒有問出口發生了什麼事情,便聽侍衛嚴肅緊張地說:“屬下奉六王爺之命,前來告知公子,東武將軍死了!”

顧寶莛沒有反應過來,就聽身邊的薄兄冷聲說:“怎麼死的?”

侍衛:“下午種了牛痘後在家中舉水缸,水缸拋向空中未能接住,砸……砸死了!”

顧寶莛嘴角一抽,心道不好,這東武將軍身經百戰,在外麵征戰這麼多年都沒有出事,身體好的一逼,結果種了牛痘就死了,哪怕是個意外,也指不定東武將軍的親屬怎麼想!說不定還要把東武將軍的死安在他的頭上!裡麵都這樣寫的!

“厭涼……”顧寶莛下意識喊了一聲好友。

薄厭涼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眸裡精光鋒利得像是一把刀,卻對顧小七笑了一下:“小七你回南三所,什麼都不要管,我去一趟東武將軍府上。”

“我不用一起去嗎?”

“不用,你是太子,太子隻用坐在宮裡,哪兒也不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