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咱們家……真的一個親戚都沒了嗎?”始終在旁傾聽的慧衡這才說了第一句話,她善體察,立即懂了父親這幅失落神情的背後是怎樣的辛酸。

卓衍撫摸二女兒頭頂柔軟的發絲說道:“我們本是宣州漢川卓氏,祖先可考自春秋,曆朝後人皆有官身,雖未必朝朝都如先祖一般史書留名,也比不上那些滿門朱紫的簪纓世家,但卻也是累世書香家學淵源的名望門第。如此大族自有多支,從前這些家鄉他支的叔伯子侄也是與我家常常走動聯絡感情的。”

“爹,我知道了,那必然是家中出事祖父落罪後,親戚都消失了對吧?”慈衡之前聽得昏昏欲睡,直到說起家裡才打起精神,便聽到這個,她雖然還不到七歲,但個性已露剛強之意,更是在朔州冷眼旁觀見了無數人情冷暖的真相,便立即猜出個中緣由,麵露不屑。

若是在從前的家中,女兒這般說話,自己定是要嚴肅提醒莫要如此展露鋒銳與好惡的,可在此時,稚子心明眼亮之語反倒是生活磨礪的財富,卓衍又摟過忿忿的小女兒,輕聲道:“你們如今已然漸漸長大,知曉些故去家事也是應當,你長兄沉穩聰慧,二姐冰雪玲瓏,然而慈兒你自幼被我與你娘縱容寵愛,心直口快,當記得家中事在家說說便是,外出切記莫要多言。”

卓慈衡似懂非懂點點頭。

見女兒懂事,卓衍便繼續說了下去:“其實不止如此,為免牽連,卓家已將我們這一脈……從族譜中除去了。”

三個孩子皆是大驚。

即便穿越來的卓思衡,也知道這事兒在眼下這種古代頗重宗族的時代來講,跟他們家從前戴罪之身的那個剝奪政治權利有得一拚,隻是他震驚後是一轉念,又覺得這般親戚不要也罷!

他們家在朔州流放這段時間,隻有母親的同胞妹妹他的姨母有東西送來,雖然大部分東西已在路上轉經多手被層層侵吞得餘下不多,然而一些舊衣物和日常病症的丸藥卻是留了下來,解了他們家許多燃眉之急。未免影響夫家,姨母很是謹慎,從不留字條或是信件,然而母親曾給他們一家指認,每件舊衣服內裡襯子上都繡了隻小小的鴨子,那便是姨母的問候了。

當年她們姐妹未及笄前最愛嬉水,外祖疼愛養在膝下,聽之任之卻也怕出事,便專門在姐妹小院前挖了個又淺又有活水的池塘,專供二人嬉水取樂。她們又命人買來幼鴨養在池中,逐鴨嬉戲,度過一段極其幸福的童年時光。母親當時見這小鴨子便懂姨母的牽掛與金蘭之情,哭了好久,隻說自己不配當長姐,妹妹如今嫁人過得如何,是否有育都是不得而知,倒讓妹妹奔波花費牽掛憂心。

誠然,一個大家族為保全全族,必然是當斷則斷的,這個道理卓思衡還是懂得,然而作為被斷掉的那個,讓他去共情割席的另一邊實在太難。

倒是姨母,等他們家回去必然是要報答的。

卓衍和宋良玉見孩子沉默,也都是靜默不語,卓思衡心思轉回後見此情形,心中忽得滿斥一股乾雲豪氣和自信來,昂首說道:“爹娘不必愁澀,既然家族不要我們,我們便自立門戶!”

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聽在眾人耳中,皆是猶如雷動,卓氏夫妻二人皆是滿眼不可思議望向自己兒子。

“從前的漢川卓家便已是身前事了,如今天無絕人之路,於我們家當是重生再造,便舍去前身又如何?自當再立門戶從頭再來。既然戶籍便落在朔州,那我們就是幽北卓家。我必然好讀書努力向學,不負爹娘教導與命運造化,將來等我們全家再度回京,我也想看看幽北卓家與漢川卓家,哪個佼佼哪個流芳,誰穿朱紫誰作棟梁!”

“好!我兒大誌!為父不如!”卓衍聽了這番話幾欲落淚,“鵬程萬裡其誌豈是群鳥能料?男子漢當作此豪言壯語,方不負經世一輪!”

宋良玉也是從驚愕變為欣慰,再到感涕,不停拂去眼角的淚珠。隻是很快她便咳嗽起來,麵色蒼白裡浮出濃鬱的病恙酡紅,像是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無法喘息自如。一家人立刻忙作一團,倒水送藥,尋醫跑腿,又是由焦愁氣氛填滿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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