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2 / 2)

範希亮震驚了,他一直受到的教育是君子遠庖廚,表哥是他見過的當之無愧真正君子,然而卓思衡一副廚房老手的模樣讓他陷入混亂……可是那個五香糕,真的是太香了。

似乎知道表弟在想什麼,卓思衡豁達笑了笑說道:“我在家鄉要養活兩個妹妹一個弟弟,不會做飯哪行,生活麵前,聖人的大道理或許不能違背,但小道理嘛……有時候也得讓讓路。”

“表哥,你好會講道理!”範希亮此時的眼神已經是明亮又閃爍,“我覺得,你比聖人還會說服人!”

“胡說!”卓思衡被他逗笑了,“一會兒考試卷子裡還得寫文章拿聖人給你的觀點撐場麵,現在就把聖人拋在腦後還早了點。”

二人說笑之間,時辰便差不多了,範希亮在令字號房,兩人離得很遠,最後拜彆時互相共勉一番,分道揚鑣各自尋次序站好。

近千名士子齊聚,禁軍牙將裝束的人在隆隆鼓聲中撕開貢院門上封條,隨後與與負責考試紀律的貢院主判立於門前太【】祖所書“為國求賢”匾額之下,宣畢後,讓開貢院正門前路,士子以此道入院。

卓思衡這次入門前沒有回頭。

檢查還是和解試一樣,隻是又多一輪複查,把戳爛的吃食再戳得更爛,鋪蓋衣物也細細再驗,卓思衡的鹿皮口袋都被徹底反過來看裡麵有沒有小抄。

卓思衡這次有了經驗,他帶了個湯匙,切碎的糕餅可以舀著吃。

省試結保是三人一保,臨近座位相互為作保,隻是卓思衡都沒看見左右兩側的人,便被關進鴿子籠似的廊屋裡。

還是先磨墨,再想彆的。

省試依舊大戰三日,策、 論、 詩各一天,與解試無異,隻是省試試卷上的封條蓋有禮部貢院之印,卓思衡覺得這省試可謂儀式感拉滿,考起來真帶勁!

——這是沒有看到應策時文考題的卓思衡。

當他看到考題後,他的第一反應是想去砸門,高喊放他回家。

這位曾大人不想要命無所謂,可他卓家還有一門家小,他不能死!

考紙上赫赫寫了此時朝野內外最火熱也是最禁忌的話題:

當然開頭引經據典是必不可少的。曾大人表示《史記》和《漢書》都有《循吏傳》的單獨篇章,循吏就是良吏,是曆代帝王最渴求的人才,可是大家翻開《史記》看到,太史公隻列了五人,都是先秦人才,而班孟堅的《漢書》列了六個,一個文景帝時的人,剩下五個都是宣帝在位時的人才。後人認為這是他們對良吏的標準不同造成的,你覺得是這樣麼?那你心中良吏的標準什麼?好了,讓我們轉向現實話題,如今聖上剛剛立了太子,你們還是為了這件喜事開恩科有了答這張卷的機會,所以請回答,你們會給咱們皇上推薦什麼樣的人才入主東宮輔佐他的太子?你的理由?

一月十八,尚在數九寒天,卓思衡的後背卻能感覺到汗水的潮熱。

這問題,或許彆人答無所謂,但對於他這個戾太子案罪臣的後人,提筆便是一場和自己的較量。

他是說實話,還是說假話?

如果說實話,那他覺得,像他祖父一樣願意為太子去死的那種,才是真正的太子良吏;如果說假話,他有一萬句的假話能講,可是真的要這樣說嗎?

考場安靜到落針可聞,想必人人都在專注作答,對於這些十年寒窗進入省試的精英,想要總結出一套自洽的為官選官的書麵邏輯其實不難。但對於卓思衡來說,卻是一道真正的門檻,橫亙在他的未來和他的良心之間。

“其實,有時過度揣摩上意也並非是好事,心聲自有恒言。比如科舉文章,與其想哪些能寫哪些不能,寫出來的就未必是可高中的好文章了。”

卓衍溫和的聲音自他心底響徹。

“你個性醇和故而不愛作鋒銳之言,往往文章文脈清晰明快條理暢順,卻少些芒刺,但知子莫若父,你心胸中有一把從未出鞘的刀,雖不做強烈的主見言語,卻自有一份決斷的冷靜。不過還是要切記,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迎,反受其殃。到了真正需要你展露自己的時候,一定彆再諸多顧慮,若是考題尖銳,你就銳過其問百倍答之。”

卓思衡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對啊,自己在焦慮什麼呢?既然這個問題鋒利無比,那他或許就是想要個能碰撞出火花的答案,也要一把鋼口堅韌的好刀迎上去才能電光火石。

拋開自己的身份,用強烈的心聲指引筆觸。

進退無礙,謂之自在。

卓思衡睜眼提腕,寫下自己省試應策時文答卷文章的第一字第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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