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喬音上了車,司機是位麵容和藹、五十出頭的中老年人, 她轉頭報了個地名, 林叔聽著皺了皺眉, 有些擔憂道:“小姐, 這大早上的你去鄉下乾嘛?”
喬音輕聲笑了笑:“林叔,你先送我去吧, 到了再跟你說。”
林叔見喬音不肯說,也沒有多問, 他跟著導航沿她說的目的地而去。
林叔開車慣來很穩當,車子悠悠行駛在路道上, 總有種讓人昏昏欲睡的衝動, 喬音昨晚本就沒睡好, 故而沒過一會兒,她便靠在座位上,偏頭睡了過去。林叔看了看她, 無聲歎了口氣, 把車速放得更慢了。
當車子途徑坑坑窪窪的路道, 車身左搖右晃的時候, 喬音也悠悠轉醒,她揉了揉眼睛,望向窗外道, “林叔, 是快到了嗎?”
“是的, 但我們在哪停車?”
早上七點多的時間, 許多農戶都起來勞作了,見馬路上行駛著一輛車,雖然距離太遠,暫時還認不出是什麼牌子的車,但光是在太陽下,嶄新錚亮的車身表麵,都足以讓不少人停下工作觀看一眼。
喬音指導著林叔,讓他最終把車停在了跟李建忠昨天一樣的停車地點,沒有人住的一塊空地。
她推開車門,想了想待會兒要走的路,她溫聲勸道:“林叔,你還是留在車裡吧,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林叔活了這麼大把年紀,哪還聽不懂她的話中之意,他氣得吹胡子瞪眼道:“你這是嫌我老了?!怕我連這點路都走不動了?”
喬音眨眨眼,無辜地攤了攤手:“這可不是我說的啊,是您自己說這大實話的。”
林叔惱怒地剜了她一眼,不等她再阻攔,他就推開了另一頭的車門。
喬音在前麵帶路,她心知阻止不了他,就隻好放緩了腳速,尤其是在走那條狹窄小路時,她時不時就回頭看下他,照顧他的速度。
走完這條最艱難的小路,前麵就是一片鬱鬱蔥蔥的竹林。這個地方,她昨天早上也來過一次。
越往前走,越接近李思思的墓地,喬音的心就越安定,她焦躁了一晚上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她緊緊攥著沈故泉的照片,踩著掉落在地的竹葉,緩緩往前走去。
不過短短一天的功夫,黃土上麵已然又積了薄薄一層竹葉,喬音緩緩走到李思思墓前停下。
儘管這座凸起的黃土上麵沒有立碑,但林叔哪能看不出來,他默了默,最終跟著喬音停下腳步,微垂下頭以示對死者的尊重,他默不作聲站在她旁邊。
喬音靜靜望著眼前這片四四方方的土地,頭腦愈發冷靜下來。她從未想過,終有一天,她居然會淪落到要對著死人墳墓才能心安的地步。
她微微自嘲道:“林叔,這是我經手的第一個案件的受害者。”
由於許久沒喝水,剛一張口,她嗓音便透著股乾啞。
林叔下意識上前一步,有些擔憂地瞧著她,喬音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安慰她,她靜靜望著前方,似乎自言自語道:“其實這段時間來,我每天都在忙這起案子,隻要是能打探到跟案子有關的事情,哪怕再危險,我都願意做。”
她頓了頓,啞著聲,繼續說道:“在彆人看來,是我熱愛這份工作,我責任心強。”
“但也隻有我清楚,我的功利心完完全全超過了責任心,我急於求成,我比誰都急著破了這起案子。”
林叔放緩聲音,安慰她道:“小姐,其實你不用怪自己的,雖然我不知道你們要怎麼破案,但這種事情,本來也不是次次都能成功。”
喬音聽著,忍不住閉了閉眼,勾唇輕笑起來,“林叔,”她幽幽.道:“我沒覺得我有錯,我也不怪自己,我隻是笑話我自己。”
她慢慢攤開被她攥得皺皺巴巴的照片,一點一點將它撫平,陽光反射下,襯得沈故泉的五官既虛幻而又扭曲。
林叔抬頭瞥了她一眼,忍不住小聲抱怨道:“小姐,其實我們還是覺得在刑警隊上班太辛苦了,先生和太太他們……”
“林叔,你們放心吧,用不了多久,我就會辭職的。”沒等林叔高興笑出聲,喬音又玩笑般繼續道:“但隻要我還活著,我一天不抓到沈故泉,我就一天不會辭職。”
她偏頭看他,渾不在意笑了笑道:“所以你們還是趕緊保佑我早點抓到沈故泉吧。”
林叔震驚朝她望去,喬音神情雖然瞧著跟往常沒什麼分彆,但眉宇間的肅然之氣,任誰都忽視不得,她認真的。如果是其他人說這番話,他說不定真會當做笑話一聽,但這話是喬音說的,他從小看著她長大,對她性格再了解不過了。
喬音收回照片,重新將目光落到李思思墓地上,想起件事,她出聲道:“林叔,你能幫我做件事嗎?”
“小姐你說。”
她瞧著黃土上麵堆積的竹葉,不由躬下身來,輕輕為它拂走了幾片,她輕聲道:“林叔,以後還麻煩你有空時讓人來看看她,幫她清理下上麵的葉子。”
林叔垂下頭,微哽著聲應了一聲:“好,到時我一定來。”
喬音沒在這件事上跟林叔糾纏,得到林叔的保證,她慢慢起身道:“那就好,有林叔操辦,我也放心。”
臨走前,她最後看了眼李思思的墓地,仔仔細細從它每個角落掃過,有些輕鬆地笑了起來:“那我就先走了,等我哪天抓到沈故泉了,我再來看你。”
說完,她神色漸漸淡下,轉過身道,“林叔,我們回去吧。”
林叔連忙應了一聲,追了上去,陽光穿過竹林縫隙打在喬音身後,襯得她背影越發淩厲,脊背卻也越發挺直。林叔半是欣慰半是心疼地瞧著她,終是讚許地連連點頭。
喬音出門前,就預感到她褲腳和鞋子會濕,因此她提前帶了兩雙棉拖下來,一雙給她自己,一雙給林叔換。
她挽起褲腳,將襪子脫掉,把棉拖換上,有了車內的暖氣,她雙腳很快就緩過勁來。
解決了懸在心頭的這件大事,回去的路上,她比起來的時候,睡得更過分了。
車到盛安灣小區時,喬音也自發醒了過來。正要出去,她餘光猛的瞥見林叔的怨念目光,她連忙道:“林叔,正好我今天休息,我就回家吃飯吧,等快十一點的時候,你再來我家樓下接我。”
“那這兩個小時你要做什麼?”
喬音臭美地拿出鏡子照了照,笑起來道:“當然是化妝啊,不然就我這黑眼圈,也實在太難看了,我怕回去後嚇到你們。”
林叔哼了兩哼,算是認可了她的理由,告彆了林叔,喬音就提著原來的鞋子,走進了電梯。電梯門打開,她的對門大門亦是敞開,猶豫了下,她輕手輕腳往他門口走去,還沒走到,秦息突然就從裡麵走了出來,他視線從她詭異的打扮上一掃而過。
喬音上身穿著一件寬鬆的針織衫,下身穿著一條淺色牛仔褲,本來挺正常挺青春的打扮,活生生因為她過分挽至膝蓋骨的褲腳,和腳下突如其來的一雙小鴨子棉拖,配上她麵上的窘迫,難免有些奇怪。
喬音囧了囧,下意識想把袋子擋在身前,但想想秦息已經看到了,她索性比他還坦蕩地打了聲招呼。
秦息沒忽略她濕了一大截的褲腳,見她還要說話,他不由皺起眉頭,沉下聲道:“先去換條乾淨褲子。”
喬音點點頭,見她呆呆望著他,秦息似乎是意識到自己語氣過了點,他輕輕咳了聲,低聲道:“等下把褲子換了,到我這來一趟。”
他解釋道:“我還有些案子後續要跟你討論。”
“行,你等我一下。”
喬音對待工作還是很認真的,她幾乎剛換完衣服,沒幾分鐘,她就到秦息家報道了。當然她不會承認,工作歸工作,她還是想光明正大瞧瞧他家的。至少一個人住的地方能反映出本人的很多東西。
她進他家的時候,秦息確實正在沙發上翻看文件,考慮到案件涉及的隱私性,她主動把門給關了。秦息家在沒裝修完前,她就湊巧看到過一次,如今完完整整掃了一眼,不得不說,它的整潔度,真是屬於男生中的佼佼者。
秦息看向她道:“你過來看看。”
喬音點點頭,但在換鞋的時候,她猝不及防就看到了地上擺放的一雙粉色棉拖,還是死亡芭比粉,明擺著直男的審美,是男生買的。她心思轉了轉,語氣帶了點自己都沒發覺的醋意:“你這怎麼有雙女孩子的拖鞋啊,我過來會不會不太方便。”
秦息頓了頓,若無其事解釋:“大概是我媽先前買的,不過還是新的,還沒人穿過。”
聽到是新的這點讓喬音心情好了一點,但秦息顯然忽略了一點,做他們這一行的,最擅長的就是從彆人的話裡分析邏輯合理性。單從媽媽的審美不是這種來說,就說明了秦息在撒謊。
喬音暗地裡罵了幾聲大豬蹄子,她換上拖鞋,沒事人般走過去道:“給我看一下。”
秦息將文件遞給她,喬音也順勢在秦息旁邊坐了下來,隻是兩人明顯隔著可以容得下一兩個人的空隙。
她迅速翻看著,看守所那邊的結果已經出來了,沈故泉的確有過作案前科,三年前,他就因為將人打到殘疾而到裡麵待了一年,期間他卻因為表現良好,獲得了適當的減刑,提前出來。假如有這樣的前科,那他後麵殺害李思思的行為也越發合理起來。
饒是陳局已經給這起案子做了最後的結局,她還是忍不住道:“真的沒有其他能抓到他的辦法了嗎?”
“即便有,也隻能等到我們哪天無意間找到他,亦或是他突然去世,或者再次作案。”秦息搖了搖頭,沉下聲道:“除此以外,目前確實沒有其他能找到他的辦法。”
秦息的回答倒也算在她意料之中,見她眉頭緊皺,秦息岔開話題道:“你剛剛從哪裡回來?”
喬音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道:“李思思墓地。”
秦息微微訝異,放緩聲道:“還放不下這個案子?”
喬音默默點了點頭,反問道:“你呢?你甘心嗎?明明我們層層挖掘,已經把最後凶手找出來了,結果卻因為種種誤會而錯過了最佳時期,隻能白白讓他逃走。”
“你也說了是機緣巧合,再加上許多人為因素,情況就更加難控製了。”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我還是……”
她話沒有說完,秦息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安撫地拍了拍她肩:“那我跟你說個我一開始經手的案子吧,跟這次的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