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起臉,輕輕蹙眉,“怎麼突然問這個?”
她捂著臉,不好意思地道:“我就是……就是突然覺得很不真實。我常常在想,卻想不明白,我們怎麼會走到一起,怎麼會……”
怎麼會把日子過得這樣溫情也溫暖?
“我總覺得,上天對我未免太好了,所以會害怕,怕不長久,怕不是真的。”
他湊上來,捧著她的臉頰輕輕吻過她的唇。
“我也說不上來,我們在一起時,讓我覺得很舒服。我很喜歡跟你在一起,是上天對我好也說不定,興許是我賺了。”
柔兒推了他一把,“安安在呢,您彆……”
他笑著又親了她一下,“沒事兒,她小呢,不懂的。”
日子靜靜流淌,不管外頭是怎樣的兵荒馬亂,柔兒的生活總是平靜的。
趙晉在前院寫信,浙州的生意大受打擊,連吉祥樓在內,十幾個鋪麵被搶掠、燒毀。他損失很大,非常的大。
郭子勝舉家南遷,寫信催促他也趕緊動身上路,遲一日,怕是愈加危險。
可趙晉走不得。他得守在這裡,守在妻兒身邊。
福喜見他落印,點了火漆,忙上前把信接過來,問道:“爺,浙州的鋪子,您瞧怎麼處置?”
趙晉道:“尚未燒毀的,點算一下庫房和賬目,計算清楚損失,剩餘的封存好。若是遇到亂黨,不必跟他們硬碰硬,他們要搶就給他們搶,先保住人。”
“老宅那邊,想走的都散出去。你親自去一趟北山礦場,帶上人,取五百斤火石,留在清溪宅院地下庫房備用。”
福喜一怔:“爺的意思是?”
燭火映著趙晉的側臉,把他的影子投印在牆上。他緩聲道:“必要時,少不得用些非常手段。”
他抬起臉,又補充了一句,“不要透給太太知道。”
福喜點頭稱是,接過趙晉適才封好的信去了。
他知道爺是為什麼沒有南遷。
留在清溪,那些義軍遲早要攻進來,爺命備上火石,是做好了同歸於儘的打算。
睿王來了一趟浙州,為了保住晉陽那一支人馬,不得已暴露了康家堡的關係,康家堡眾人被睿王招安,隨之入京,爺留在浙州附近的勢力大不如前。京城局勢更亂,幾個王爺爭鬥不休,朝臣各自站隊,為了自己那點利益,哪裡顧得上臣民死活。當地官府如今自身難保,嚴大人連夜帶同親眷卷鋪蓋跑路,留下一個爛攤子,百姓苦不堪言。爺也是無法,隻得做最壞的打算。
福喜歎了聲,不敢多說什麼,勸是無用,總不能讓爺丟下家眷獨自一人南行?也許,這就是命吧。
趙晉一晚派了三封信出去,無論他在書房裡如何愁眉不展,回到內院去時,他總是一臉輕鬆平靜。
帳中,兩人相偎而眠。
其實柔兒沒睡著,她知道趙晉也沒有睡。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她偎在他懷中,望著帳頂垂下的穗子。時局動蕩,民不聊生。她本是活不下去不得已出賣自身的貧女。遇著她,他們一家才活了下去。
那時不敢想,自己會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更不敢想,會做他的妻子,和他養育著這麼可愛的女兒。
如今肚子裡還懷上了第二個。他不顧生死安危,留下來陪著她一同等待著天明。
他護著她的家人,護著她,即便明天就死去,她這輩子,也是無憾的了。
愛過人,嘗過酸甜苦辣的滋味,還奢求什麼呢?
若說有什麼遺憾,那就是安安,和她肚子裡沒出世的孩子。讓他們跟著她一塊兒冒險,也不知能不能避過這次劫難。
趙晉說,宅子花園下有條密道,必要時可以躲在裡麵。也可以叫人帶著孩子們先走,算是一條後路。她希望明天遲些到來,也希望他們用不上那條密道。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為孩子和他禱祝。希望他們平安無事,讓她用什麼代價去換都行。
趙晉在想清溪的城防,在想浙州老宅能不能守住,以及京城的局勢和他埋下的那幾條暗線,他腦海中的布局很多,要操心的事不少。在夾縫中求存,安穩活到今天,不留後路是不可能的。有很多事他沒對柔兒講,她隻是個很簡單的小女人,那些事她無法理解,也不會懂,說出來,隻會讓她更不安心,外麵的事,他一個人來扛就好。
夜色中,一行人乘車穿過荒原。
婦孺們都睡了,行了幾日車,實在很辛苦。男人們輪流趕車、守夜。
林順倒了一杯熱茶,來到車前遞給趕車的陳興。
陳興接過飲了,車內,孔哲也鑽出來,問道:“陳大哥,林大哥,咱們還得多久能到蘇州?”
陳興道:“約莫還得三天。令堂今兒覺著怎麼樣?車馬顛簸,最擔心老人家熬不住。”
孔哲苦笑道:“好在帶了不少安神茶,我娘飲了,格外渴睡,倒也沒那麼難受。說起來真過意不去,我們家情況比較複雜,給您們添麻煩了。”不僅有他娘這個負累,還加上方姑娘的父親,兩個病人上路,大家免不得加倍辛苦。
林順拍拍他肩膀,無言安慰。陳興笑道:“說什麼客氣話?你跟順子是一家人,跟我也不是外人,咱們自己人,甭說這個。回頭到了蘇州,咱幾個把宅子都置在一塊兒……”
說著,忽然沉默下來。
孔哲幽幽地道:“咱們不回清溪了嗎?陳姐姐和陳姐夫在那邊,也不知怎麼樣了。”
陳興是最擔心陳柔夫婦的人,可他還有一家老小要看顧,靠著趙晉的勢力平安從清溪走出來,卻把妹妹和外甥留在了城裡。他心裡難受,也自責得很。
林順拍拍他的肩,低聲道:“等把家小安頓好,咱倆,回去?”
陳興詫異地望著他,這正是他的打算,卻叫林順先說了出來。
林順馬上就要跟孔繡娘成婚了,他可以為妹妹回頭,林順卻沒有這個義務。
他搖頭道:“你彆跟著添亂了,孔繡娘跟家裡人都離不開你,你走了,我怎麼安心?”
“那你走了,他們怎麼安心,我怎麼安心?”
“你彆管了,清溪那個是我妹妹,跟你沒關係,你去能乾什麼?白白惹趙爺不快,彆跟著添亂了!”
林順不言語了。他卻是沒立場,還徒然令人誤會。可是他們靠著阿柔逃出來了,單單把阿柔一個人丟在清溪,他這輩子都沒辦法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