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了幾天路, 目的地總算到了。
趙晉提早安排人在城門前等候陳興一行。
用了大半日,在城中安頓好,這邊局勢平穩, 百姓生活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午後,陳興帶著林氏去街上逛了逛, 采買一些生活所需的用品。江南水鄉,是和北方完全不一樣的兩種風情。空氣是潮濕溫熱的,二月末,河畔已是碧樹蔥蘢。
陳興在街頭的首飾鋪瞧好了一支鎏銀發簪, 趁林氏不備買好藏在袖子裡, 等晚上用過飯回到房裡才取出來遞過去。
“三月二十你生辰, 提前送個禮。”
林氏大為意外, 距離自己生辰還有一個來月呢, 現在兵荒馬亂的時候,他們是為避禍來的,生意做不成,往後生活都成問題, 不省著點花用怎麼行?“夫君, 你花這麼多錢買這勞什子作甚?如今局勢艱難,該儉省些,留待給壯娃兒開蒙念書用也好啊, 我不要, 明兒你拿去退了,把錢拿回來去。”
陳興溫笑道:“這怎麼好退?況且,給你買個簪子戴的錢還是有的, 在哪兒儉省也不能短了你的。戴上我看看?”
林氏不讚成, 心疼錢, 可收到這樣精巧的禮物,她心裡亦是甜絲絲的,哪個女人不愛漂亮?
她把簪子比在頭上,拿了把銅鏡細細端詳。陳興笑道:“好看的,留著戴吧,另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林氏臉上的笑收了,她心裡早有預感,那天晚上三個男人在前車說話,她跟在後頭的車裡,沒睡著,隱約聽了個大概。且多年夫妻,她很了解陳興,他知道他這些年悶悶不樂是為什麼。家裡虧欠阿柔,用阿柔換了現在的好日子,他總想彌補妹妹,每受趙晉一點恩情,他就坐立不安,恨自己無能。
“夫君,你要往回走,對嗎?你不管我,不管孩子了?趙官人有本事,他自會護著妹妹啊,你這個時候趕回去,不是去送死嗎?路上萬一遇到個大事小情,你孤身一人怎麼辦啊?你叫我跟孩子還有爹娘怎麼辦啊?”林氏捂住臉,低低地哭了出來。
陳興上前擁住她,輕拍她的脊背,“不會有事的,我會很小心,為了你我也會好好保重自己。你身邊有順子,有你爹,還有我爹娘,他們都能幫襯你,護著你,可是阿柔、阿柔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遇到事連個能幫襯的人都沒有。我知道趙官人有本事,可我就是不放心,我想回清溪去,陪著她。我一開始就是這麼打算的,想先把你們都安置好了,再獨自去陪她。媳婦兒,你等等我,我會平安回來的,等戰事了了,我就來接你們。我們還要開鋪子,過日子,要把孩子送去念書學本事,將來要買一座大宅院,讓你也當太太,有人伺候有人服侍……媳婦兒,跟著我,你受苦了。”
他輕吻林氏的眉心,無比溫柔,無比深情。林氏肩膀抖動,不能自已地流著淚,可是卻說不出一個不許。她最懂他,也一向最支持他。他主意已定,那她就好好留下來,替他照應好爹娘。
夜深了,林順睡不著,他負手立在院子裡,舉頭望著天上明淨的月亮。
孔繡娘端著水盆出來打水,推開門就望見他的背影,“林大哥。”
林順回過頭,喚她的名字,“阿依,你還沒睡?”
孔繡娘笑道:“我娘腰疼,我替她按摩了一會兒,正想打水洗個臉,沒想到就看見你了。你怎麼不睡?是不是乍搬到江南,不適應?”
林順搖頭笑笑,“不是,我瞧夜色很美,就出來走走。阿依,你怪我麼?”
她奇怪地看著他,“怪什麼?”
“婚事,突然遷來江南,好些東西帶不過來,在這臨時借用的院子裡,若是在這裡成婚,太委屈你。可戰事不知道要打到什麼時候,這麼蹉跎你,過意不去。”
“噯,”她忍不住紅了臉,垂頭道,“這有什麼?隻要是你,哪怕什麼都沒有,單貼個紅紙在門上,我也情願把自己嫁了。”
她聲音很低,他幾乎聽不清,靠近幾步,兩人距離近了。孔繡娘心跳得極快,垂頭瞥見他一塊衣角,聽他又開了口,說:“可是婚姻大事……”
她大著膽子,又湊近一點兒,把臉頰貼在他胸口上,紅著臉閉著眼道:“林大哥,你什麼都不用說,我不覺得委屈,我不想等啦,咱們原定就是三月,你不能反悔。你若是反悔,我、我不會原諒你的。”
說完,她飛快退開兩步,舉著手裡的空盆擋住紅透的臉,“早點睡,林大哥,我打水去啦。”
林順目送她走遠,他心跳得很快。被夜風拂過鬢發,他緩緩沉靜下來。
他原想說的事,並不是婚事。可當著她,那些話變得好生艱難,說不出口。她也沒給他鼓起勇氣的機會。
他不忍心讓她失望。
可是就放任陳興一個人走嗎?萬一路上有什麼事,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他該怎麼辦?是該守著這一大家人,守著孔繡娘,還是和陳興同進退,和阿柔同進退?
林順到底沒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