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工作牌呢?”林言繼續質問,把桌子拍的震天響,高聲叫囂:“我可知道互聯網社會有多險惡,你沒戴工作牌,誰知道你是不是偷偷拿我們身份證去小額貸!再喪心病狂一點,說不定哪天我就接到電話說我裸.貸了!”
唐文峰腦殼嗡嗡作響,有點疼,與前台對視的瞬間,某種混亂複雜的囈語在耳邊響起,擾的他心煩意亂。然而聽完林言的話,他頓時瞪大眼珠子,條件反射的開始diss除自家酒店外的所有酒店。
“我們家酒店前台不僅有工作牌,還會八門外語,曾經留過學,上過電視……可惡啊,你們到底憑什麼五星?”
前台笑容逐漸消失,下陷的兩個眼眶如若深坑,嵌在慘白的臉上,他靜靜凝視著林言,眼裡的光詭譎陰冷。
“你們……”找死。
“抱歉。”關鍵時刻,何舒文無奈歎氣,他上前一步,模樣斯文俊秀。
“我的朋友們脾氣都很暴躁,不是故意說你們酒店不好……但你們酒店確實需要整改整改。這樣吧,咱們各退一步,你們找有工作證的員工來給我們辦入住,我們也不舉.報你們了。”
前台麵無表情地看看他,時間在死寂中一點點流逝。
大廳沙發上幾個遊客忍不住壓低報紙,看一眼不遠處並排而立的身影們。
就在何舒文快撐不住微笑時,一個戴工作牌的員工忽然走了過來,“辦理入住是嗎?”
“我是上一任前台,我來幫你們辦理。”他說。
接著,他自顧自站到位置後,從始至終沒有與同事對話、對視,好像兩個再普通不過的陌生人。
這一次,林言先把自己的身份證遞給他。
員工隨意瞥了眼身份證照片,然後深吸一口氣,拿起一個設備,是個……巴掌大小的黑方框,沒有鏡頭、沒有按鈕,對準林言的臉,快速又低聲地說:“好了。”
一張房卡從黑方框裡吐出來。
上麵什麼信息都沒有,隻有一張剛拍的林言的照片。
沒感覺到不適,第二個拍照的是何舒文。
接著,是唐文峰。
明楠和江思思都拍完後,林言才讓程嬌上前,程嬌拍照片時,又出了問題,眼神對上黑方框後,她不自覺地叫了一聲,“啊……”
回過神,發現大家都在看著自己,她勉強笑了笑:“抱歉,我剛才看花眼了。”
拿著黑方框的員工深深的看著她,眼神複雜,他快速給程嬌拍好照,把她的房卡給他。
“房卡很重要。”他說:“請貼身安置。”
隻說了這句話,他便離開了。
前台重新走到眾人麵前,他低頭掃著電腦,不知道看見什麼,僵滯地臉上露出笑,“你們一共訂了兩套三人房。分彆在204和214。”
04、14。
都和死有關。
很普通的門牌號,但在這種環境下,卻顯得不那麼正常。
“能不能換兩間?”唐文峰問。
前台:“不能。”
他冷冷盯著唐文峰,說:“你們該回房了。”
這句話落,大廳裡穿著浴袍的其他遊客們接二連三地起身,邁著疲憊虛弱的步伐,沙丁魚般成群結隊,走進大廳拐角處陰暗狹窄的樓梯間。
身影一個接著一個消失。
唐文峰回過神,發現前台已經坐下去,繼續看電腦,黑黢黢的眼珠子好像隨時能掉下來。他莫名不敢再問,林言抓住他的手腕,“走了。”
大家心情不自覺地壓抑,保持著沉默,上樓梯。
樓梯間非常狹窄。
並排隻能容兩人經過。
而且沒開燈,丁點光亮也無,隻能用手機燈光勉強照亮。
好在他們住在二樓。
從樓梯間出去,正對著樓梯間出口處的位置,隔著一條走廊,有一間客房。
客房門牌上寫著——204。
門牌號斜掛著,搖搖欲墜。
再不懂風水的人,也知道房間門不能正對樓梯。
林言腳步頓了下,其他人也不由放慢速度,程嬌心不在焉的,竟徑直走在眾人最前麵,刷了房卡,渾渾噩噩的就要進去。
林言立刻上前一步,半擋住她。
門開了。
“吱嘎——”
紅棕木大門一點點敞開縫隙,縫隙漸漸變大,黑漆漆的屋內陳設簡單,唯獨一雙綠色的眼珠,在暗中閃出點點光芒。
下意識地,眾人循著光亮看去。
那是一個……洋娃娃。
金黃色的卷發,綠色的眼珠,嘟起的嘴唇。
她咧著笑,穿著漂亮的紅色公主裙,手掌合十,捧在胸前,那裡是一團紙條。
——【溫馨提示第六條。
酒店內沒有任何包括洋娃娃、人偶、棉花玩具在內的東西。
一旦遇見,立即將東西交給工作人員,不要遲疑,不要探究,不要與這些東西對視。將東西交給工作人員之前,切記觀察工作人員是否佩戴工作牌。】
林言大腦嗡地一聲,陷入短暫的混亂。
富有衝擊力的怪象、黝黑的森林、蜿蜒鋪開的血跡,橫陳的一具具屍體……還有前台森然詭譎的微笑。
身邊程嬌幾人肉眼可見的流露出驚恐、惶然的神情,他們像陷在某種環境中,不自覺地發抖,喉中一下一下,擠出艱澀的喘息。
“啊……啊……”
猛地從混亂中找回神智,林言立刻把房卡插進卡槽,“刷”的一聲,燈光大亮。
刺眼的光芒抵消綠色幽光。
何舒文最先回複意識,他五指緊握成拳,挨個拍拍身邊人,低聲叫:“唐文峰?唐文峰?程嬌……明楠,江思思!”
大家驚魂未定的緩過神。
“我剛才……”唐文峰哆嗦了一下,說:“我剛才好像看見了一個……一個東西,啊!”
他一聲大吼,眼睛裡有著未褪的血絲,迷茫又畏懼的盯著洋娃娃手中的紙團:“我看見那個了……我看見那個洋娃娃是屍體!她能變成人!”
氣氛因為他的形容越發寂靜。
三個女生手拉著手,從彼此身上汲取溫度和慰藉。
寂靜中,林言忽然:“不信。”
唐文峰:“?”
林言:“這娃娃要是人,那這個人平均身高才五十多厘米,小矮人嗎?”
“為什麼一定要是小矮人呢?”唐文峰較真:“地精也這麼高。”
“地精是什麼?”何舒文推推眼鏡。
“地精啊!地精!就是皮膚綠綠的,很矮,身世坎坷,淒慘,飽受壓迫——”唐文峰:“媽的你們都不玩《魔獸世界》嗎?!”
“老掉牙的遊戲了。”何舒文不屑。
在憤怒地驅使下,唐文峰擺脫了恐懼,怒吼一聲,朝他撲過去,為了尊嚴而戰:“老掉牙你奶奶個腿!”
他們鬨得厲害。
三個女生情緒卻明顯低迷,鬢發被汗水粘濕,沾在臉側,略帶不安的盯著那洋娃娃。
“我記得……那個,提示上寫,酒店裡沒有洋娃娃之類的東西。”明楠竭力組織語言,“我們是不是……是不是撞——”鬼了?
後麵的字她不敢說。
她曾經聽說過,有些臟東西會循著聲音而來,很危險。
唐文峰齒關緊咬一下,他後背出了冷汗,一想到那洋娃娃,視野中便是漫天血色,倒在血泊裡的屍體……不對,不是屍體,是洋娃娃。
三隻眼睛的洋娃娃。
不對,洋娃娃怎麼會是三隻眼睛,不對不對。
身邊響起腳步聲。
林言率先走進酒店,對準備跟進來的眾人說:“彆急,我先看看。”
他說著,徑直走向麵朝自己的洋娃娃。
洋娃娃幽綠的眼珠仿佛浸了毒,裡麵不是玻璃珠般的無機質,而是深不可測的危險地帶,鬼影、囈語、龐大的巨物。
林言閉了下眼睛,撿起那團紙團。
他抖著手展開紙團,窸窸簌簌的聲音,隨著紙團展開,林言的視野裡浮現一片不詳的紅。
“上麵寫的什麼?”一個聲音在耳側低低詢問,充滿惡意。
林言說:“Madeina。”
聲音:“?”
其他人:“?”
何舒文一臉空白:“林言,你說什麼?”
“哦,我說這紙團上寫的字,madeina。”
這一刻,洋娃娃的紅裙子瞬間變成了a紅。
眾人迷茫片刻,紛紛讚歎起來。
“我國的輕工業竟已發達至此,厲害了我的國,手動比心。”
明楠:“真想拍下來給那些混娃圈的人看看,多麼精妙的手藝,形神俱在,都能以假亂真了。”
唐文峰嘿嘿猥瑣:“這娃娃要是出現在島國……估計死宅們能飛上天,做個等比例全身的——啊!”
他被程嬌毫不客氣地打了腦袋:“三個數,倒掉你腦袋裡的有色廢料。”
唐文峰委屈,委屈不過幾秒,忽然又嘿嘿一笑。
大家瞬間一身惡寒。
腦海裡恐怖的景象在唐文峰的猥瑣攻擊下,變成了黃黃的馬賽克。
娃娃:“……”
聲音:“……”
林言:“……”
一時間不知道誰更變.態。
林言離娃娃最近,他低頭看了眼,就見洋娃娃臉上詭譎的微笑緩緩變得勉強,眼裡的怨毒也逐漸變成難以置信。
……是挺難以置信的。
一個詛咒娃娃,莫名變成一團馬賽克。
咳。
為了不讓唐文峰吸走太多仇恨,林言重拳出擊。
他手指很漂亮,修長如玉,指骨纖細。
伸出兩隻手指頭,像捏著什麼臟東西一樣,林言捏著娃娃的金黃卷發,粗暴的帶著它往外走,所過之處,所有人都不好意思注視這小玩意,羞澀的回避。
走到走廊,剛才在樓下幫他們辦理入住的員工急切地出現。
他步伐淩亂,顯然是跑上來的。看見林言手上拎著的洋娃娃,他臉上血色頓消,張張口,艱澀的問:“你們……你們沒跟它對視吧?”
唐文峰:“嗐,我們哪兒好意思。”
員工鬆口氣:“沒看它就好,沒看就好……有些客人沒注意規則,跟它對視過,情緒受了很大影響。”
他隱晦的暗示。
唐文峰義正言辭:“您這話說的,我們可是根正苗紅的大學生,情緒非常穩定,不是那種看什麼都想入非非的人!”
員工:“?”
員工仔細觀察麵前六個年輕的孩子,發現每個人都精神奕奕,眼神清明,不光沒受到影響,隱隱的還流露出一種天真的愚蠢,於是徹底信了唐文峰的話。
“你們都是乖孩子。”他笑了下,這才讓人注意到這張疲憊的麵孔上,沒有丁點皺紋……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叔叔,或者哥哥:“我姓李,叫李正義。接下來不論有什麼事,你們都可以來找我。”
“我一定幫你們安全離開這裡。”褲腰上彆的對講機忽然震動起來,李正義神色一變,抓緊最後的時間,他盯著林言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記住,按照規則行事。絕對不要違反規則!絕對、不要!”
“除了酒店外的規則,酒店內的規則都不要信,有些條款被汙染了……”對講機催命符似的快要從褲腰帶上震落,李正義臉色漸漸變得蒼白,他咳嗽一聲,說了最後一句話:“房間裡是安全的,房間外是扭曲的。記住自己的長相還有同伴的長相。同伴是可以信任的,同伴是人。”
人,是一種擁有眼睛、鼻子、嘴巴,且眼睛橫向排列,至於鼻梁兩側,可直立行走的生物。
聽清了他的言外之意,林言對他點下頭。
李正義笑了,抓著對講機離開,背影義無反顧。
他走後,林言緊攥著紙團的右手隱隱泛疼。
像有什麼力量在與他對抗。
他麵無表情的加重力道,要將紙團碾碎在掌心。
那灼痛感緩慢消失。
酒店的情況有點詭異,大家統一決定睡一間房。
在安全麵前,男女之防都算不得什麼。
一上午又是長途跋涉,又是驚心動魄。
眾人脫下外套,把空調風調高,躺床上的躺床上,坐沙發的坐沙發,唐文峰打開電視,電視裡正在播鄉村愛情肥皂劇。
平日裡看都懶得看一眼的頻道,在這種時候,卻能給人空前的安全感。
趁所有人都沒注意自己,林言展開了紙團。
紙團用紅色水筆寫著淩亂的字跡。
有塗成紅圈的字樣,也有被劃去的句子。
1、夜間不要出門
2、不要與沒佩戴工作證的人說話,不要
3、如果感覺認知混亂,不記得同伴的長相,懷疑自己的長相,找工作人員,他們會讓你吃藥。
4、不要吃陌生的藥
5、不要和娃娃對視
6、可以照鏡子,要在夜晚照鏡子
7、我是娃娃,不……我不是
8、我是娃娃
9、我討厭房卡,它讓我認知混亂
10、不對,房卡是保護,不能照鏡子
11、我看見二樓的電梯,電梯裡麵放著一套工作服
12、我叫……我叫李正義,我是保護者,我不能——
這一刻,林言不寒而栗。
他立刻在腦海中回憶起剛才和李正義交談時的所有細節,冷靜下來,努力捋清這其中的關係。
工作牌一定是真的。
假定工作牌是假的,那為什麼隻有李正義一個被汙染的人可以戴假工作牌——工作牌隻能是真的。
在無限認知混亂的時間裡,李正義雖然被汙染,但勉強保持了清醒,並嚴記自己的使命和任務——保護進入酒店的普通賓客。
他處於半汙染半清醒狀態。
因此工作牌仍認定他為正常人,是可以保護住客的員工,所以給了他特例。
既然如此,那麻煩就大了。
其他正常員工的精神狀態如何,這座酒店裡,還有沒有能幫助住客的工作人員?
林言心情複雜,扭頭一看,發現大家沒有洗澡的意思,都打算直接就睡。
他立刻把自己的背包打開,搖醒身邊的眾人。
幾人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三個女生睡床上,兩個男生在床與床之間打地鋪,這會兒哈欠連天的看向林言,不明白林言為什麼表情突然這麼嚴肅。
林言一隻手插在背包裡,一字一頓,眼睛與每一個人對視三秒,氣氛逐漸嚴肅,沒人再打哈欠,而是提心吊膽的聽他說話:“我問大家一個問題,你們要如實地回答我。”
程嬌幾人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
林言問:“你們愛國嗎?”
眾人先是一愣,然後不約而同地點頭。
“愛就貼這個。”一板小紅旗貼紙遞了過來,紅紅的、磚磚的,經常能在世界各地大賽事的中國觀眾臉上看見。
眾人:“……”
林言:“不是說愛國嗎?這點小事兒都不願意乾?”
“不是……”唐文峰:“我們貼這個——”顯得精神不太正常的樣子。
林言壓根不聽解釋:“不貼不是中國人。”
眾人:“……”
林言:“貼不貼?”
“……貼。”
可惡。
被他威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