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下極深,好似站在夜晚大廈樓層中朝下睥睨,李雪陵拋出腳下一個小石子,聽聲音,麵色凝重:“至少二十米。”
高台旁有沿著石壁蔓延扭曲向上的階梯,是石壁上鑿出洞安置的木板樓梯,踩上去吱呀響,教人不忍懷疑會不會走幾步斷了。
空氣倒是清新無異味,想必墓室某處有完善的通風係統,不用擔心毒氣問題。
而在這極深、極廣的墓室中間,是從穹頂上蔓延垂下的石雕。
離高台最近的,有一飛天神女,身裹飄帶,施施然呈飛升狀,麵容豐腴華貴,腳踩祥雲飛鴻。
四五婀娜喜慶的飛天身後,有喝酒羅漢三二聚集爽朗大笑;有高冠道仙圍聚棋盤談笑風生;有瑞獸鸞鳳盤桓嬉戲,也有亭台樓閣,似上屆仙舫玲瓏精致。
而在每個四五米尺寸大小的小型雕塑包圍中,有一巨型佛相——
作忿怒相猙獰咆哮,銅鈴眼嗔視前方,胡須淩亂,頭頂環裝金冠,身披沙彌短袍,雙腿作鬨海狀,一腳穩住整體雕塑,另一腳抬起。
更令人心生震撼,被居高臨下的威懾力壓倒到喉頭發緊的,是怒佛背後張牙舞爪的六隻手臂。
擎天通地的尖頂寶杖,上頂穹頂,下撐大地;一隻如船寶杵砸在墓室最左邊牆上;其餘手則是寶鈴、弓箭、長劍、巨弓。
在眾飛天神女飄逸而出的源頭,還有兩隻手臂結印蘭花,卻與普通結印不同,蘭花指小指互相勾纏。
這個特征,白靈剛在一天之前見過!
他趕緊伸進大毛衣口袋去摸,卻摸了個空。
我消費巨款後得到的贈品呢?剛才還在這這麼大一個呢???
白靈不信邪,就是這拉機木雕坑他進墓的,他沒理由扔了,可事實是口袋裡就摸出來一包衛生紙,一包鴨脖子。
謝一海看他摸索半天,摸了包零食出來,還笑他:“餓了?”
“不是!”白靈急死了,“這雕塑我見過,怎麼找不到了呢……”
他急忙把幾天前在過街天橋上見到的事說出來,又說他魔障一般半夜翻出來,突然就進了墓。
“如果謝大佬趕來,路上花費的時間也要有一兩個小時,”白靈不安的垂下頭,“我真不知道我怎麼過來的。”
“你是鬼,趕路速度和人不能比,”謝一海乾巴巴的瞎安慰他,“可能墓裡有鬼太寂寞,想拉你入夥?”
……你這個安慰更細思恐極了好嗎!
李雪陵實在無語,他打斷二人:“事情發生了,結論無法改變,我們先考慮當下處境吧。”
這墓室超脫了道上對此墓時間段的認知——佛教,是兩漢之後傳進華夏的,不可能出現在戰國時期的墓室。再者,細節刻畫如此準確的降三世明王,至少到隋唐時期甚至更以後才能出現。
這片石雕塑群想表達的內容也難以捉摸。
從穹頂延續到地麵,承重的主軸便是降三世明王的一隻腳,可見其是主要表現人物。那騰空樓閣下的道士、仙姝,說冗雜吧,可除去後,又顯得空曠。
佛教、道教文化意外和諧的交織相融,顯示出波瀾壯闊,震懾人心的美。
——如果不是在昏暗靜謐的墓室中的話。
三人欣賞完雕塑群,李雪陵感歎:“來日若能被弄成景點……想必要震撼世界了。”
華夏文化源遠流長,異國文化在這片包容的大地成長、成熟、進化。
他們看到,在他們所在高台右側,青石牆上隱約還有三處石門出口,卻沒有高台,也沒有木質階梯連接,是鏤空在牆上的空口,應是對應三道凶門。
若他們方才走錯了甬道……後果不堪設想。
謝一海趴在石台上朝下看去,下方有石料凹起,應當能順著爬到底。李雪陵堅持要順著牆上蔓延的木質短階梯走,二人一時無法掙出結果。
都說雙胞胎性格相補,李雪陵和李雪聞性格卻十成十的像,刀子嘴豆腐心,要和這對兄弟打嘴架,能感受到兩個辯論隊碾壓的攻擊力。
但李雪陵有個很有意思的特點……
他一著急就結巴。
“下,下,下……”
謝一海接話:“下去,走!”
“下個頭!”李雪陵氣的脖子都紅了,“明明牆,牆,牆上……”
謝一海繼續接話:“明明牆是啥?”
“明明牆上更安全!你下去誰知道下麵有,有,有什麼!”
謝一海持續在氣死李雪陵的邊緣試探,體驗了一把嘴強王者的快樂,抒發了多年被李雪聞欺壓的憤怒,可謂多年媳婦熬成婆,李姓男子做下的孽還是要李姓男子來還。
他看到李雪陵氣的直接閉嘴,要掏家夥動手了,趕緊不逗了:“雪妹……啊不對,雪弟啊,你看,牆上這一圈樓梯,也就連接著其他石門,說不定走過去打都打不開。雕塑貫穿整個墓室,下麵肯定有東西。”
白靈也趁機和事:“不行就都看看,下去沒東西就……再上來!”
李雪陵心想你說的怪容易爬下去還能爬上來?真是當鬼的不體恤當人的。
當然他沒能說出口,他氣到舌頭打結,目前隻能發出“你你你”的聲音。
謝一海心想好啊真是太好了,回去後我的家庭地位說不定終於能從倒數第一提升到倒數第二了!
最後,李雪陵隻得從背包裡掏出登山套和繩索,在高台上任勞任怨打起結來,又給自己身上捆好。
白靈不用,他想體驗一下蹦極,讓謝一海給他栓個繩子在腰上,等會提上來,後背一翻,就“啊啊啊啊啊”的墜了下去。
過一會兒,繩子顫巍巍了抖了抖,謝一海好笑的把小皮孩子拉了上來。
白靈發型亂了,麵上還驚魂未定,卻激動得不行:“爽!”
這也算探路了,他說,下麵確實有東西,很多門,高台上看不見的地方還有一些人型陶俑縮在黑暗裡,沒刻臉,端燈啊提水壺啊這樣,像傭人。
他話音未落,卻聽木階梯延伸過去的一扇門,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
“謝大佬!”白靈眼睛亮了起來,抬腳衝上木階梯,他體重輕,不怕踩空,歡呼雀躍的去迎接最粗大腿到場,“大佬!你可算來啦!我等的你花都謝……啦?”
他走到一半,背後傳來不祥的預感。回頭,正對上飛天神女笑眼微眯的豐腴笑靨。
等下……
他怎麼記得,方才飛天的臉,是對著來時的石門的?
他一時無法分辨是記錯了,還是笑靨詭魅的飛天神女施施然跟著他飄來了。正當他不知前進還是後退時,聽到了一陣銀鈴般的女童笑聲。
“快到啦,快到啦!”
“我來了,我來了……”
那石門完全開了,正中卻沒有出現白靈惦掛許久的謝大佬,而是一片漆黑的虛無。
沒有……人來嗎?
白靈愣了,饒是來的是鬼,白靈也不能看不見呀?
冷氣鋪麵侵來,從腳踝緩緩包裹至全身,似黑色紗霧,借黑夜隱藏身影,捕獵於無形。
可笑聲沒有散去,如銀鈴陣陣,響起又消散,響起又消散,好似空氣中處處用絲線連接了鈴鐺懸浮於半空,而白靈每次吐息,都會觸動其震顫。
高台上的二人也察覺到情況不對,焦急的呼喚他:“小白!快回來!”
白靈也想轉身,可他從驚懼中回神後,身體竟不能動了。
黑霧與銀鈴般的笑聲緊緊將他包裹,最後,他隻有一雙眼能恐懼的四處打轉,他突然感到腳下一涼,毛絨絨的觸感傳來,似光滑水亮的貂絨皮,可這個高度……
他垂眼——那可不是什麼絨皮,一張老嫗鬼臉,正披著滿頭烏發,譏諷嘲弄的對視她的雙眼!
“回來!”一個清脆歡快的女童聲響起,“你發現了什麼?”
白靈上下牙激情演奏交響曲,腳下老鬼聞言緩緩劃走,那女童聲卻進了。
“咦?這墓中一隻小鬼也無,突然出現一隻,怎得一身現代裝?”
白靈,鬼生第一次,成功作為鬼的身份被人看到。
然而,臨時上崗工作地點錯了,反而一點都不嚇人,還被對方的鬼嚇到了。
謝大腿不在的第三個鐘頭,想他。
親愛的大佬,你家的鬼被彆家的鬼欺負了,快來撐場子啊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