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生前不認識謝崇森嗎?白靈一時拿不定主意, 是他唐突了。
說到底, 他無法確定哪邊是夢,兩邊記憶均是真實存在,他掐了一下手心,很疼, 很真實, 他張張口, 又閉上了。
謝崇森神色不定, 這讓白靈有些害怕,謝崇森對外性格如何, 白靈很清楚。那雙熟悉的日夜陪伴的眼竟也會有一天用如此淡漠的神情看他,白靈心裡惆悵無邊。
白靈終究垂下頭:“抱歉,是我唐突了。”
病房裡少年追了出來:“哥,你怎麼了?這位是……熟人?”
白靈強顏歡笑:“沒事。”他拉住不明就裡, 想要問個究竟的少年,強行進了病房。
背後視線灼灼,白靈忍不住又一回頭,對上了謝崇森還未收回去的緊盯的視線。
白靈鼻子有點酸。
唉, 謝大佬,你為什麼非要出現在我的夢裡呢?我很需要你, 我很擔心你, 難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幻境也太真實了, 你看我的冷漠眼神也這麼真實……
他突然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因為他想:萬一這才是真實, 該如何?
一個並不認識謝崇森的真實,一個做了荒謬怪夢的真實。
夢裡的歡聲笑語,惺惺相惜;夢裡的秉燭夜談,同生共死,全是鏡花水月,一廂情願。
那個為了他嘴饞,買下全家桶投喂;為了他打遊戲,訓斥親弟弟;為了他一句抱怨,將自己衣服燒給他的“謝崇森”,也許才應該是假的。
白靈突然想起看過的一本書裡,講過這樣一段話:孤獨這兩個字拆開來看,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犬,有蚊蠅,足以撐起一個盛夏傍晚間的巷子口,人情味十足。稚兒擎瓜柳棚下,細犬逐蝶窄巷中,人間繁華多笑語,惟我空餘兩鬢風。孩童水果貓狗飛蠅當然熱鬨,可都和你無關,這就叫孤獨。
他當時隻覺得,文藝,有深度,文筆好,僅此而已。
可現在想起——
這兩句話中,每一個輕描淡寫的形容詞,都是經曆過的淚與怨融合在裡麵。自己說起時雲淡風輕,旁人聽起隻當笑話,卻不知是重揭傷疤,抑或膿血仍汩汩殷流。
白靈怔愣的那一瞬,萬千思緒湧過,或許在謝崇森看來、旁人看來,隻是與自己無關的幾秒而已。
這不是夢裡的謝崇森,也不是說“我需要你”,“你對我們很重要”,“多謝你的幫助”的謝崇森。
而是未經曆過墓園驚魂,未經曆過生死一劫,那場戲劇相遇的陌生人。
白靈喉嚨酸澀的想,那他什麼時候,會遭人暗算,然後誤打誤撞踩爛他的墳包包呢?
他想,我好卑鄙,我好惡毒,我竟然在期望謝崇森去經曆這些。
他又想,可經曆了也沒用啊,我是活著的,我沒有墳包包,會去救謝崇森的鬼,也必定不是我了。
我活著了,然後呢?
我沒有獲得活著的開心,我卻失去了一切。
謝崇森眼見著喊住他的少年突然怔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然後淚流滿麵。
那張明明濃墨重彩,稱得上豔麗的小臉,竟滿是不該出現的痛苦、悲傷,以及不敢置信。
他想,難道是我的態度太過冷硬了?
他有生第一次緩和了語氣。
“你找我有事?”
白靈不受控製的重重點頭,他眼前滿是淚水,他狼狽的試圖忍住,可徒勞。
謝崇森掏出一隻手帕遞來。
淡青色的棉麻手帕,帶著謝崇森一貫的鬆香。
“謝謝,”白靈語無倫次,“我,我隻是把你看成了一個熟人……”
謝崇森點點頭,這裡是醫院,病人家屬、探望者,突然情緒失去控製很正常。這一層多是久在病榻,治愈無望的患者,無論是過路者、還是醫護人員,都已見怪不怪了。
彆人的憂傷、彆人的生離死彆,說到底不過是萬千世事中的一顆而已。
見白靈遲遲不出聲,謝崇森又說:“我還有事,告辭。”
白靈沒有出聲挽留。
在謝崇森看來,他也許很可笑吧……
說到底,做了那一場經曆了美妙友誼、陰陽兩界的怪夢的,也隻有他自己而已。
一直沒敢出聲的少年忍不住發問:“哥,你沒事吧?怎麼了突然?”
白靈勉強搖頭:“抱歉,我情緒有點不對勁。”
他慢慢的走到走廊長椅上坐下,一個麻木的玩手機的中年男子默默朝旁邊靠了靠,算是陌生人給予的最大的善意了。
少年抬腳要給他買熱飲,白靈沒有阻攔。
他哭的頭疼,他不住想,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裡是現實,我和謝崇森不認識的現實,可我仍什麼都不記得。
少年十分鐘後回來了,帶來一杯熱可可,白靈喝著暖心的甜飲,忍不住開口:“你認識他嗎?”
“那個男人?”少年搖頭,“沒見過。我還以為你認識他。”
白靈輕輕點頭,沒回答。
少年不認識他,看來他和少年不是道上天師一流。
二人默默地喝了一會兒熱飲,熱可可溫度散去,隻是甜膩的飲品罷了,白靈仍喝光了最後一口。
悲傷過去又能如何呢?
不過是庸人自擾,徒生煩惱。並且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白靈苦笑,也便如此吧,夢做過一遍就夠了,醒了之後,該滿足了。
他醒了。
他正在邁步向前走。
這甬道實在狹窄,越來越窄,窄到無法兩人並排走。空氣因為這擁堵似乎都凝固了,白靈一個激靈。
他長歎幾口氣,又深吸幾口氣。
天啊,天啊。
他這是要魔障了。
還好是假的,白靈捂住小心臟,他真一時無法接受,若關係那麼好的好友不認識他……他該如何。
“還沒到頭?”李雪陵抱怨,“怎麼這麼長?”
“忍著,”佘晴時瞪他一眼,“你累我們也累。”
她脊柱側彎,本就不適合長時間的行走,每走一步都比彆人多出幾分力氣,她難道不想離開這邪門地方嗎?
起初,私心一點說,佘家雙胞胎在想幫助林明晚的同時,確實想進來摸點便宜,換誰不是這樣呢?她們第一次來時年幼,如今自詡實力高超,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了。
而在三個生門中循環反複之後,佘晴時意識到,情況失控了。
不是實力高不高的問題,是在這個墓中,外來者隻有被玩的問題。
所幸李雪陵抱怨之後,甬道終於見底。
幾人深吸一口氣,抱著開門不要再回去的希望,將門拉開——
然後怔愣在原地。
又是那裡!
這次的降三世明王方向變了,是右側的方向,一張全新未見過的怒相,第三隻頭,咆哮麵直入眼簾!
“出不去了嗎……”李雪陵喃喃,“可這裡分明隻是主墓群之外的側室……”
察覺到李雪陵話中信息,佘晴時瞬間追問:“側室?你怎麼知道?難道你有地圖?”
李雪陵搖頭:“我猜的。這麼大規模的墳墓應該有陪葬區,而我們陪葬區都沒摸到,隻在側室打轉了。”
沒人對原戊青方墓有更多了解,一聽李雪聞隻是猜測,佘晴時的激動如被澆水。
她疲倦的不顧形象,直直坐在地上,佘夏洌擔憂的問她難道不舒服,她隻是擺了擺手。
“休整一下吧,”佘夏洌擔心姐姐,“咱們已經走了將近兩個小時了。”